蓝天照
前年十一月初间,冯玉祥由泰山入南京:不明白的人,不知他的动机为何,很为他担心;但他自己很坦然,他是有确定的意向的。当他一到南京的时候,他便对他的亲信部下,宣示他自己入京的三个主张:(一)不做官,不争位置,多做切实有效的准备抗日的工作。(二)谋精诚团结,停止一切内战,达成真正统一。(三)和苏联携手,打倒日本。他这三个主张,现在看来也许平常,但在两年以前,亲日空气和剿共空气正弥漫着整个南京城的时候,他能在南京公开提出联俄抗日,停止一切内战的主张,却真是难能。他说,南京太沉寂了,他希望在南京多散布些抗日的种子,多做些推动抗战的工作。两年来,他在南京就是本着这个目标不断地努力。
关于他所做的推动抗战的工作,据我所知,至少有四方面:第一,他以“大哥”的资格,常常用口头或文字,鼓励发动抗战;他在南京前前后后曾经写过十几封很长的亲笔信给蒋,专门讨论内外大政,尤其是抗日问题。第二,他以“苏联老朋友”的资格,常常和鲍格莫洛夫大使接触,讨论中苏提携问题。有一次,他对鲍大使竟以申包胥哭秦廷的故事自比,希望苏联帮助中国,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第三,他与于右任、孙哲生、李烈钧、张继等坚主抗日的人结成一气,在南京上层形成一个很大的抗日势力,加强了整个南京的反日阵线。第四,在这两年中在几个热诚的青年朋友帮助之下,他在各军事机关,各军事学校,各大中学校,各民众团体(如陆军大学,中央军校,中央党部,中央广播电台,金陵大学等等),不知作过多少次公开讲演,到处宣传抗日,到处散布抗战种子。他那洪亮的声音,他那进步的演辞,他那魁梧的身体,他那奔放的热情,每一次讲演都给下级军官或一般民众一种深刻的感动。有一次,他在中央步兵学校讲演,他说过这样的话:“东北四省被日本帝国主义武力占去了,冀东察北又被割去了,像这个样子一省一省的被人强占去,你我自己将来在什么地方站脚呢?你我自己的子孙将来在什么地方生活呢?东四省的三千五百万同胞,都是你我的叔叔、大爷、大娘、婶婶、兄兄弟弟、姊姊妹妹;这些受难的同胞,没有一个不是在那儿向西南,向东南,眼泪汪汪地望着你,望着我,希望你我把他们救出火坑。”又一次他在金陵大学讲演,他说:“我们必须做到下面三点:第一,我们应抱定牺牲一切财产权位而抗日的决心和精神,民族的独立自由之恢复,是高于一切私人利益的。第二,我们要从一切日常生活、行动、思想和言谈中,都实行准备抗日,随时准备抗日战争的爆发。我们要有坚决实行的决心,去爆发和迎接抗日战争。第三,一方面既以抗日,牺牲为目的,树立起自己的坚决信仰;另一方面,应以宣教师的精神,去说服一切有财产有权位的人,都来为抗日而牺牲,去说服一切老百姓起来为抗日而奋斗。”他现在已经出版了两本很厚的讲演集了,每一页都充满着抗日的字句,洋溢着抗日的情绪。我以为只要听过他在南京的讲演,或看过他的演词的人,关于这次抗战的爆发,南京反日空气的浓厚,谁也不会过于忽视冯玉祥推动的劳绩吧!目前的政治形势:国共合作,中苏提携,对日抗战这种种形势,主要地,自然是西安事变的结果。但是我想,两年来,冯玉祥在南京公开宣扬的作用,公平的历史家,也不能过于抹杀吧?
谈到冯玉祥个人,他的长处自然很多,但也不是一无缺点。我以为他的最可爱处,就是“良知”很强,求真求善的心思很切;他总是想替国家社会做一点好事,他总是想向好的,善的,进步的这一方面走。他勤劳俭朴,有些人说他是装假,但无论如何,他能以身作则,始终一贯地苦行!我以为总是对的。他当大兵出身,幼年没有受过教育,他能从下层慢慢地向上,从黑暗中找出光明,真不容易。这几年,他在泰山读过不少的书,政治学、经济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天文地质,他都研究过。他现在的知识,确实相当博!可是没有形成系统,有些地方,甚至凌乱。他的思想也是很复杂的,在历史上找不出一个适当的人物来和他比拟。他崇敬孙中山,他私淑马克思,他有墨翟、斯多意克一派苦行主义的精神,他有兴登堡大将的风度,也有耶稣基督的遗风。
他的精力,确是超乎常人。但因为办事方法不良善,他许多精力和时间都是浪费了的。他是“事必躬亲”主义者。上自国家大事,下至柴米油盐酱醋(每晚八时,要传令兵报告伙食账。),每天都是要由他自己处理或由他自己指挥处理的。没有他的吩咐和命令,谁也不敢自作主张,谁也不能自做动作。事情少的时候,他自己还可以料理全善,但事务一多,就难免混乱,疏忽,遗漏,而不能件件周到,而且办事效率也不免为之减低。有一次,一位天津的朋友写给他的一封重要信件,不知怎么的他遗失了;我今年六月结婚,也在婚礼过后一星期,才收到他的喜幛贺礼。我曾劝过他采取科学的办事方法,但他习性很深,已不是一时容易改善的了。
冯先生自己写好了一本自传“我的一生”,这是一本相当巨量的书,等这本自传出版了,或可帮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他。
(原载于《民族呼声》193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