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仁
一？二八六周年纪念日的上午十一时，我们――广东慰劳团的八位同志，乘着八路军的大汽车，离开临汾城朝北行。路非常坏，而且刮着很大的风，走不上几里，我们都变了活的泥菩萨一样了。
六十里后，抵××城，从那里往左穿过同蒲路再往西北走上廿里许，便是××庄。我们在庄的外面下了车，跟着八路的负责人走了好几条弯曲的巷，到一间旧青砖屋的面前，这，便是八路的总司令部了。
刚好朱司令在接见民族革命大学几位教授，我们稍候了一会。
一个正方来丈的客厅，中间摆着一张方桌，客人和主人围着桌的四边坐着，旧的军用漱口盅，盛着淡茶，这便是招待客人惟一的礼物。
如果必要他有什么特点的话，那便是没有我们常人的军人那样的“威风”，很像一个中年的忠实的农夫。脸孔很朴素，但却非常的真诚。背有点弯，说起话来声音很低。
热烈地谈了两个多钟头，首先，我们提起前方的战况，敌人进攻的目标、方策和发展方向，据他的意见，现阶段敌人进攻的主要目标是汉口，右翼要占宁夏和兰州，切断中苏联系；左翼要掠夺华南，占领海南岛和香港。至于武汉的进攻，其计划先下徐州，切断陇海，再沿平汉路前进。其次，我们把二期抗战的基本方针问他。他说：主要的仍是全民一致，前后方一致。在战略上，游击战、运动战、阵地战要配起来，过去，我们在南京还没失陷时就提出游击战和运动战，可是，大家都不承认。现在，对游击战的效力算是确认了，但对运动战，还没有普遍的认识。”
我们特地提出“在怎样的形势下，敌人将进攻华南？”这个问题来。他的意见大概这样：在敌人进攻整个中国的形势下，敌人必要进攻华南，可是华南的国际关系比较复杂，必要进攻，那么起码要有与英国冲突的决心。目前战局的重心，仍在华中与华北。
关于共产党将以什么方法消灭当前党派间的摩擦这一点，他作的答复为：只有尽我们的力量，大公无私，光明磊落，仁至义尽，委曲求全，站在于国家为民族的立场上，取得全民族的亲密的团结。共产党内现正进行对党员训练，以最诚恳的态度，为抗日胜利，民族解放而工作。
六时左右我们终止了谈话。
因为决定逗留一个晚上，因此，晚后由朱司令派人带我们去跟该军总政治部各部的负责人相见。
八路军的编制，总政治部主任是与总司令部平衡的。现在的主任，便是从苏联孙文大学回来的任弼时，总政治部内分民运、锄奸、宣传教育、组织、敌军五部，这五部当中，先前四部没什么特殊地方，最后一部――敌军部，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可以说，敌军部的组织在全国军队中，八路军是首倡，直至现在为止，恐怕还没有第二个吧。这一部门的工作，明显点便是对敌的政治工作。这种工作的目标，在用政治的手法动摇敌人的内部，而和军事斗争相配合，制敌人的死命。这种工作的理论基础是：敌人的队伍，除高级长官外，大多是被压逼的工农，或少所有阶层，本质上，侵略中国对他们是不利的。不过在欺骗和压迫之下驱使他们到中国来罢了。这样，假如我们用行动和口头，给他们好好地解释，当然有改变他们的态度的可能。
这种工作的主要对象是俘虏。据该部负责人的报告，这种工作的初期，非常困难。敌人于被俘虏或受伤不能走动时，仍然非常顽强，宁死不屈。有一次，我们有一位号兵将一位受伤的敌人的武装缴了之后，那敌人仍用口咬那号兵一口，他们这样顽强，完全是受麻醉的结果。如宣扬中国军队野蛮，被俘虏后必杀头、挖眼睛、割肉，又利用他们武士道的精神，说什么被俘虏是最耻辱之事等等。等到我们把被俘虏的带来之后，生活上给他们很好的优待，并且常常派人作诚恳的解释，这样，便可以转变过来。现在，这里的俘虏政策虽还没有多大效果，但显然已有进步，最近在每次作战中，百人至二百人的敌军中，常有俘虏十余人，这便是很好的证明。我们参观时，那里还有两名押守着，据说俘虏大多运到西安或陕北那边去，这两位敌国的大众，在敌军部人员的解释之下，现在已完全觉醒了。他们作了许多唤醒日本弟兄的歌词，配着日本原有的调子送给敌军部，作为宣传材料，下面抄录一首（歌名）：“日本的弟兄哟！”（歌词）日本的弟兄哟！日本的弟兄哟！我们都是亲爱的朋友，都是同阶级的朋友，我们之间勿以血相见，勿以血相见。我们可憎的敌人，是日本的资本家，日本的地主军阀，我们大家起来，为无榨取、自由的国家而奋斗！”
俘虏是怎样得来的，当然主要靠武力。可是，这不是敌军部的任务。敌军部，在武力作战之外，它自有独立的方法，那便是宣传。宣传工具有派传单，喊口号（八路军的兄弟，大多晓得一两句日本语的口号）发保证优待券，唱歌。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自动送还俘虏。这些送还的俘虏，都是经训练和解释而觉悟的。
俘虏之中又分日本人、内蒙和伪满洲的伪军。对付的方法也是各不相同的。
除了上面的工作之外，敌军部还有研究部门、研究工作，是以从敌人身上得来的文件（命令、日记等等）做材料，探讨敌人的作战计划、军队编制、各战场的兵力分配、军械、兵种等等。现在，他们已将研究结果编成一册，准备再事整理即行付印，分发全国友军参考。为着加强工作效率，这部门工作组有对日军事资料研究委员会。参加工作的，除一部分熟悉日文的留日青年外，还有特殊的军事人材。
无疑的，在我们以劣势的力量对付强悍的场合，像八路军这样的对敌政治工作，是应该普遍于全国军队去的。
第二天一？二九的上午十时，八路军举行了欢迎广东慰劳团的大会。会场在一广场上。参加的，有该军总政治部各部的干部和几百弟兄。秩序很简单，但有一点颇与一般常见的会场不同的，那便是参加的人常常捉住发言人讲话的高潮，踊跃拍掌，高呼有关的口号。
接着广东慰劳团对该军献旗之后，朱总司令致谢词。经过很简单的客套之后，一气集中了有关抗战的各种报告，颇长，要点如次：（以下都是朱司令的话）
一、华北抗战形势，我们虽然连续失了许多土地和城市，但我们华北的民众，却在这教训之下觉醒起来了。到处组成游击队，与我们八路军相配合，随时随地破坏敌人的交通线，使目前在华北的二三万敌人，死守在各城市里面不敢出来。在这条件下，中华国旗依然飘扬于整个华北。伪组织和维持会，只能出现于城市里面，实际得不到一个群众的拥护。反之，在敌人不能到的各内地，我们的民众政权普遍出现。华北民众这种斗争，说明敌人决不能占去我们的华北――华北，是决不会亡的！
二、八路军在华北作战，除与友军联络正面的斗争外，还分散在敌人整个后方。无论哪一个角落都有我们的队伍，大的有一两个团，小的一两排，更有三五个单独作战。战争地区这么宽，当然力量很薄弱，不能根本消灭敌人。但每天我们都有破坏敌人的交通。我们八路军在劣势的条件下能够这样，是因为八路军是民众的抗日军队。华北民众与我们相依为命，我们住在老百姓屋里，一点不会损害他们，老百姓也爱护我们。这样互相敬爱，也就在这条件下，我们才能自由活动。我们的交通敌人没法断绝。本来，我们的队伍很少，华北那么大，一万万多人口，几千里土地，但我们决心到什么地方都能跟敌人拼命，与华北同胞共同斗争，把敌人赶出去。这样的信心和决心，我们每个人都有。
三、敌人计划进攻整个中国，先要占领河南和汉口，而且将要到南方去，截断我国和英美的联系。法西斯日本帝国主义这样毫无忌惮的进攻，我们四万万国民在统一的领导下斗争，领土一定可以收复！（热烈的鼓掌）这个决心我们全国同胞都应该具有。现在所以还没有好好的把敌人打退，这主要的是由于我们没有彻底表现团结的力量，我想，我们（国共之间之意）应多开一些会，多谈一些话，想出好的办法。这是个重要问题，这问题不单是哪一省的事，而是需要全民努力去促成的，我们曾提议四万万同胞团结，这个团结是有可能的。在敌人已占领的华北，我们已看见这个现象。我们的团结不是感情的，而是以国共两党合作为基础的全民合作。彼此之间放弃仇视的态度，旧的裂痕也要消除。在这生死关头，我们更非这样开诚布公的团结不可！但直到今日，还没有达到抗日所要求的程度。我们八路军愿意毫无成见地与四万万同胞合作，这件事在华北华中和华南我们都同样重视。
我们对于两广同胞，有特殊的希望。广东是革命的策源地，复兴的根据地。两广军队在这次抗战中，也有很好的表现。在这条件下，我们希望两广不会被敌人打进去，这只要军民合作，完全是可能的，我们希望诸位回去，从速号召组织民众，武装民众。可像华北现在一样。
在过去，华北的情形很使人失望。握有权力的人，不许民众自动组织起来，自己又不领导民众组织。结果使华北战事发展非常不利。今日两广，应该接受华北的教训，赶在敌人还没到来之前，不分党派的组织起来，政府对于民众，再不要抱害怕的态度，要是彼此防备，是不能战胜日本的。
最后，我们要非常小心的防止敌人以华制华的政策，他们要把中国分做四万万块，可让他们坐收渔人之利。我们切不要上他们的当，只要我们能团结，什么也不怕。可是有些人说，民众起来了，那就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吗？这样说的人，是有作用的。他们不是汉奸卖国贼，便是土匪――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
他们这种谣言，我要作深切了解。其实，中国能够把日本打出去，决不是一天的事。团结的实现也是这样，总之，大家都要确立一个观念，这观念就是创造新中国，使民族解放。我想，在新的中华民主共和国里面，八路军将是它的一部分好的军部。重复说一句，我们希望国共都要尽量把眼光放远，看看世界的大势，共同努力救中国！
最后，这里把八路军答谢广东同胞对他们慰劳的信抄录下来，因为这是他们给每个广东人的。
亲爱的广东三千五百万同胞们：
中华民族开始伟大的民族解放斗争，和残暴的日寇抗战以后，广东三千五百万同胞也英勇地站起来，为民族生存而斗争了，这是我们非常欣慰的。
你们慰劳团遥远地到北方来，不只带给我们许多慰劳品，还带来了三千五百万同胞对我们的热望和关注，我们不但感谢，而且还更加兴奋。我们是国防军的一部分，正在和其他抗战军队，共同完成驱逐日寇解放中华的伟大事业。我们时时刻刻都在批判自己，看是不是已对得起你们和全中国同胞对于我们的期望。我们宁愿死在沙场上，不愿辜负你们的热情。
广东是革命策源地，是全中华民族伟大革命的领袖孙中山先生的故乡。广东的民众曾经努力地担负起革命先驱的责任；在国民革命历史上，写下不可磨灭的光荣纪录，在现在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中，我们相信你们将以你们传统的革命精神，完成争取中国独立自由的神圣任务。
我们希望趁着慰劳团回去的便利，把我们诚恳的期望带给你们，为了加强抗战的力量，愿您们组织起来，武装起来，不但要保卫有光荣历史的广东，而且要使它成为中国抗战最有力的根据地，源源不绝把人力和财力输送到抗日的最前线去。
中华民族已经觉醒了，广东三千五百万同胞和全中国民众的力量，将要汇合成一条具有无比潜力的洪流，把残忍暴虐的日本强盗冲出我们的祖国之外！
谨以我们的至诚向您们致 民族解放的敬礼。
朱德、彭德怀暨八路军全体将士同启1月30日
（原载于《我们的战士》1939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