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走出电影院大门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在家人的强烈建议下,找来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影碟,就着晚饭边吃边看,这顿饭变成忆苦思甜,被冯小刚赚了许多老泪,浪费了好些纸巾。它还勾起我一段深刻的记忆。
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在部队服役。当晚我在马号值班。二十多匹军马突然齐刷刷竖起耳朵,铁掌刨得石板地面铿锵闪金星,继之它们惊恐万状地咆哮嘶鸣。我被这阵势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跑向值班室找老兵张成贵,他躺在床上,那床在地面“漂移”,他惊诧得扭曲了脸,连连“哎哟!哎哟!”地叫,我们俩醉汉般跌跌撞撞向外跑。水槽里的水涌起波浪,泼溅到地面上,我感觉两腿发软,像颠簸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上。
一时间炸了营,狗吠、鸡鸣、马嘶、人喧,大地沸腾。军营附近一户农家,发现情形怪异,房子似有倾覆之势,大骇,爱子心切,急中生智,将宝贝儿子抛出窗外,之后拖起女儿逃出。女孩安然无恙,男孩竟被摔死。
经过混乱的一夜,第二天听到恐怖消息:唐山市已被夷为平地,死者不计其数。我部汽车连奉命星夜开赴唐山救灾,汽车每天往城外运送无以计数的尸体。
军队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群体,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治利害,可以待敌”。为确保地震发生时部队能有效应对,并随时准备救灾抢险,团里进行紧急动员,普及防震知识。为减少恐慌情绪,作出应急部署:一旦地震发生,以鸣金为号,大家迅速撤离营房。遂于当夜在四门岗哨各配铜锣一面,哨兵看见地光或听到地声迅速鸣锣,其他各门立刻应和,通报全营,各部队可迅速避险。
是夜,万籁俱寂。大家虽有些提心吊胆,但毕竟已有警报安排,累了一天的军人们仍然酣然入梦。咣!咣!咣!深夜锣声鼎沸,急促的锣声把夜敲碎了。战士们从酣梦中惊醒,有人大吼“地震了!”那时军营都是瓦房,大家跳起来鹿奔而逃,靠门的夺门,挨窗的越窗。军人年轻,又经常年训练,身矫体健,情急中又迸发出超常能量,这一跃跳到窗前三四米开外。营房前是绿化的矮榆树墙,还拉了一两条铁丝网防护,这成了落地者的“马其诺防线”,前面的还没站起,后面的又冲过来,前仆后继。我们侯连长组织大家在操场的空旷处集合。清点人数,虽衣冠不整但一个不少,大家皆有死里逃生之庆幸。此时夜色深沉如水,虫鸣啾啾,大地还在沉睡,地震怎么还没来?这时,许多人才发觉身上、脸上黏糊糊的,抹一把是血。卫生所、医疗队里人满为患,紫药水、纱布告罄,好在都不过皮外伤,无甚大碍。早晨集合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涂了迷彩,不免发笑。
上级统计受伤人数,调查谁发的号令,谁搞的假情报。北门的哨兵说听到东门锣响才敲锣,东门的哨兵说听到南门鸣锣才跟进的,再问南门哨兵,是位四川的小战士,“啥子呦,俺没握紧,锣子龟儿子从手中滑落,掉下地喽”。是一场虚惊。这一着儿不灵,撤消了鸣金为号的办法,铜锣被收回,有两面已被敲破了。
在唐山发生人间悲剧的时候,我们闹出了一幕喜剧,喜剧总比悲剧好,不付出太大代价完成了一次防震实站演练,效果逼真,也给我们留下了相互调侃的素材。
灾难,诸如地震、海啸、火山爆发、洪水泛滥、瘟疫、外天体撞击、冰河期等等,是和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地球与生俱来的,我们基本没有能力把它们从现实中剥离出去,只能与其共生,努力认识其发生的规律,力争规避其灾害或将损失降低到最低程度。“人定胜天”只能是理想而已。
在地球生命的进化史中,一些物种的灭绝就与上述灾难关系密切。在人类的发展史中,已经历了多次灾难的洗礼,灾难从来也没有移开瞄准人类的准星,留给人的恐怖感是难以磨灭的,所以引起人们的特别关注,留下最刻骨铭心的记忆。电影艺术不会忽略这令人震撼的领域,灾难片应运而生,像《2012》《后天》《泰坦尼克号》《独立日》,加上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也算这类影片中的翘楚。灾难片以对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天灾人祸为背景,在给人强烈视觉冲击和惊心动魄的情感震撼的同时,还唤醒了人们对自身所处环境和人类发展的未来及自身命运的思考。也让那些在功名利禄场中厮杀、肉搏的芸芸众生们暂时停止了拳脚,回眸思忖:在大自然面前我们实在太渺小、微不足道,大地抖一抖脊背,我们就家毁人亡,什么爱恨情仇名利地位皆缥缈虚无。灾难片满足了人们猎奇的心理,不但赚取了高额票房回报,也引发了人们对自身与地球关系的检视。灾难之于人类是一种警醒,让人类成熟。有时灾难也在人类进化中发挥积极作用,尽管我们并不喜欢。
在灾难族谱中,除了天灾还有人祸,人类自己导演的两次世界大战就从地球上抹掉了一亿两千万的生灵,让任何一次自然灾难都相形见绌,而愚蠢的人类还在绞尽脑汁研制更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殊不知,一旦擦枪走火,我们和这个星球将被彻底摧毁。这种同类相残的游戏从人类幼年期开始,历久弥烈,好像没有结束的时间。原子武器的发明是现代科技的骄傲还是悲哀?爱因斯坦先生明白。
战争,往往是敌对双方或集团之间为了攫取更大利益而展开的生死战斗。还有一种是同一营垒内部发生诡异的内讧——自相残杀,其杀伤力也不亚于战争。像“文化大革命”,上边定性为:动乱、浩劫,也是一种灾难。“文革”到底死了多少人?我查找了一下资料,没有权威数字,不好说。人的死法也是五花八门:打死的、自杀的为主要死因,还有相当数量是被骂死的,被侮辱死的。我不禁哑然失笑,古时有诸葛亮骂死王朗的佳传,我总以为那是艺术虚构,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此言不虚矣!如果闹日本鬼子时我们找一批能骂之士列成阵势,骂将起来,也许抗日胜利不需八年呢?
“文革”的灾难到现在还没有灾难片准确、深刻地反映,有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如伤痕文学等隔靴搔痒,在检讨灾难发生的原因和教训时也不明就里、躲躲闪闪。不知是不是政治上过于敏感,不好把握。如果亲历过“文革”的这一代人死光了,后人还真很难想象那怪异的动因及它给人们造成的伤害程度和整个民族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所以我主张预防这一类的“人祸”最为迫切,因为它是我们可以控制的,谁敢说以后就没有发生类似问题的土壤和种子,遇到合适的湿度它不会发芽?
至于天灾,增强预测能力,努力规避灾难,研究武器的科学家最好转行到这方面来。灾难一旦来临了,选择正确的应对方式,把危害降到最低,将其成因弄清楚,趋利避害。还有一些自然灾害是由人类的不良行为而诱发的,互为因果,比如土地沙化、泥石流、气候突变等。那就努力改变我们自己吧,力求天人合一,人类不要老是做坏孩子。
201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