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没有一点睡意,便又翻开日记。
“你终是同我们一起回了家。我与舒儿都开心坏了。
我们一直都盼望着能有个小妹妹。
我与舒儿是孪生兄妹,同样的环境造就了我们相同的个性。
我们虽然相依为命,却又清楚的明了,我们无法彼此救赎,我们渴望崭新的世界。
而你的到来,无疑是种预告,告诉我与舒儿,我们依然能够拥有辽阔的天地,美好的未来。
最初,我们总是想尽办法同你亲近。尤其是舒儿,拿出了所有的玩具。
父亲虽然不管我们,但是在用钱这方面,倒从不吝啬。
可后来,我们却发现你竟比我们还要沉默隐忍。
舒儿渐渐失去了信心,说来也奇怪,你同她一直不怎么亲昵,或许,是她像母亲的关系。
我虽然也有些泄气,但是每每看到你那双眼睛后,我便又不自觉地重燃起了希望。
你那双眼睛似有魔性,轻而易举得叫我沦陷。
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换了一种方法,既然取悦不行,我便来捉弄。
我时不时地会打你一下,推你一下。
又或者你正聚精会神玩布偶的时候吓你一跳,拉一下你的头发。
你依旧不声不响,不理不睬。
有时候被弄痛了或吓到了,也只是干瞪着我,眼睛虽有着泪,却不轻易让它掉下来。
记忆中,你除了那次祭堂上的大哭大闹,好像就没真正的落过泪。
我见不得你伤心,一见便心痛。
你这双眼睛应该是充满笑意的,怎么能叫她掉泪呢!
下人们都嘲笑你是个呆子。
为此,我发过很大的火。
没过多久,舒儿便被外婆带走了。
因为不像母亲,我从小备受冷落。
曾经我恨过,也怨过。
而如今,我却真正庆幸起来。
不然,被带走的就会是我。
想到要和你分离,我便心如刀绞。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担心害怕起来,揣测着你何时会被带走,毕竟,你不是我们的家人。
直到我听到他们说,你可能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时,我才安下心。
我不怕你不理我,只要能一直在一起,我们便有的是时间,而血缘便是最好的理由。
你能理直气壮得住下去,我越想越开心。
可是,后来我才知晓,那时的自己是有多么荒唐和可笑。
‘血缘’这个让我高兴了大半天的理由,到了最后,竟成了最彻底的伤害!”
我眼睛阵阵酸涩,俊辰的无奈让人倍感揪心。
傅宇琛忽然来电。
“还不睡?”不等我开口,他便问道。
我支支吾吾地打着马虎眼。
傅宇琛也不揭穿我,又说,“快睡吧,早上就去张家。”
“啊……啊?那……那么快?”我口吃起来。
“快刀斩乱麻!”傅宇琛没好气道。
“可,可你刚才不是还说……?”
“手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傅宇琛明白我的顾虑。
看来,他于我的事情还是上心的。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俊辰的模样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
亲情,世人无不渴望的归宿却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可怜的俊辰,可怜的俊辰。
我念叨着便睡了过去。
傅宇琛一早就把我唤醒,看着我肿成核桃的双眼,无奈地摇头。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伸手摸到枕头,竟湿了好大一片,我一阵心虚,连忙起床。
“我应该先打个电话的,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才没走多久,我便开始后悔。
一想到老爷子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就禁不住地哆嗦。
“老人家深居简出!”傅宇琛不容我打退堂鼓。
“要是他们不肯原谅我们,要怎么办?”走了一段,我又开口。
“一次不行,两次”傅宇琛捏了捏我的手,“两次不行,三次。”
“你当三顾茅庐?”我勉强地笑了笑。
这个笑话太冷。
随着离张宅越来越近,我的神经也越绷越紧。
“一切有我!”傅宇琛揽紧了我。
敲了几次都没人来应门,我当下舒了口气,刚想离开,门却“咿呀”一声开了。
来应门的正是先前那位妇人,见到我并没有太大意外,似是知道我们要来。
“芳姨。”我忙上前。
“你知道我?”
“曾听张叔叫过你。”我恭敬地解释道。
妇人点点头,让我们进去。
芳姨在前面带路,我们则一路跟着。
我大气不敢喘一下,由傅宇琛牵着的手早就汗湿了。
这是幢红砖外墙的老式洋房,曾听张叔这样形容过,一楼是客厅,二楼是卧室,三楼是书房,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天阳台。小的时候,父亲一直在书房,母亲则喜欢在阳台上摆弄花花草草,而自己则跑上跑下,不亦乐乎。
可惜,一切都再回不去。
芳姨带我们穿过餐厅,来到客厅。
底楼的开间就已经很大,宽敞的很。
张家考究,用的都是红木家具,虽有些陈旧,却与整个屋子相得益彰,大器天成。
上次太过匆忙,都未来得及看一眼。现在看来,张叔家世当真不凡。
傅宇琛也是好奇地东看西看,虽说他留过洋,可这样的气势他又哪里见过。
“开眼了吧?”我打着哑语。
傅宇琛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
“坐吧!”芳姨示意我们坐下。
我赶紧收敛心绪,我们前来是有事相求的,可不是来参观玩闹的。
我连连道谢,并拉着傅宇琛一同坐下。
芳姨微微一笑,并不多语,转身进了厨房。
才坐定,我俩不约而同的被置于墙角一个硕大的留声机吸引。
隐隐约约地还有音乐不断飘出。侧耳细听,好像是周旋的声音。
听着她优美的嗓音,我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慢慢地合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时母亲身着旗袍,翩翩起舞的样子。
“麦子。”有人唤我。
缓缓睁开双眼,恍惚间,似见一妇人,一身旗袍,端着茶盘朝我们走来。
“来,喝点茶。”柔声细语。
我忙坐直身子,伸手去接,再定睛看去,原是芳姨。
先前芳姨来应门时,我只顾着紧张,竟然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装扮。
只见她一身及膝的素色旗袍,头发挽起,说不出的端庄优雅。虽已是有了点年纪,但周身散发出的气质让人可圈可点。
她与母亲有着截然不同的美,如果说母亲有着摄人心魄的美,那芳姨则是含蓄温婉的。
我端着茶杯,缕缕清香幽幽钻入鼻子,是上好的铁观音。
芳姨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等着我。
我稍润了润嗓子,稳了稳心神,才将来意道明。
芳姨听后,也没及时表态。
“不知,可否让我们见一下老爷子呢?”
我揣摩不出芳姨的心思,想着可能她也拿不定主意。
对见老爷子,虽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为着张叔和母亲,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前一年得了痴呆症,如今在养老院待着。”芳姨淡淡地回应道。
“啊……”我一阵茫然,心里难受起来。
“哎!”芳姨一声轻叹,“父子俩一样的执拗,张默然呀张默然,你就真的这般默然?你可知道,父亲一直盼着你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张叔的全名,文质彬彬。
我并不接话,你们只道张叔的无情,他心里的苦你们又真正知道多少?
“盼着他回来的,还另有其人吧?”我心里想着,抬眼望向端坐在对面的芳姨。
芳姨一触到我的眼神,哀怨之色顿时消散,正色道,“既然是默然六十岁的大寿,不知我去,是否妥当?”
默然默然,叫得倒是挺亲切。
“妥当妥当”我连忙应和,“虽然二老缺席让人可惜,但若张叔能看到你这个妹妹,一定欣喜。”
“妹妹?”芳姨反复嚼着这个词,怔怔发呆,半响后才道,“这般称呼,倒也无错。”
我们再坐了一会儿,正当我觉得大告成功,准备起身道别时,芳姨忽然问,“你母亲可好?”
我忙不迭地说好,整个人紧张起来,生怕听到更不堪的指责。
“那就好,你父亲也能宽心了。”
“父亲?她还认识我父亲?”我心里犯着嘀咕。
芳姨见我疑心大起,平静地开口,“说个故事,可愿意听?”
“愿意愿意。”我来了兴致,写作之人最喜欢的莫过于听故事了。
芳姨莞尔一笑,拿起茶壶。
傅宇琛平时只爱喝咖啡,不想,来到这里,竟捧着茶杯,爱不释手。
见芳姨要为我们添杯,连忙起身道,“芳姨莫忙,我们自己来便好了。”
芳姨点点头,再次坐下。双眼紧盯着我,眼里有着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恸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