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珠和李陵的结婚庆典终于隆重地拉开了序幕。
昨天,祭祀活动结束,今天娱神活动结束,这对李陵来说是漫长而又无味的,他不懂这种娱神活动。这与汉朝的舞蹈、音乐太截然不同了。但这里面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和李陵的内心相互契合,冲撞着他这些日子似乎如同湖水一样平静的心。在这些看似有些笨拙、略显僵硬的动作中,蕴涵着不可遏制的原始的力量,有一种野性的美喷薄欲出。不可否认,这种娱神活动其实是人们对生命的赞美,对生命最初最本原状态的一种向往和崇拜。娱神活动中的这些所谓舞蹈,真正属于阳刚之美,是完全男性化的,这就是大草原的灵魂,这就是匈奴的灵魂和精神。所有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李陵他在匈奴,在与汉朝相隔千里的匈奴,这让他的心有点堵。
按原计划,娱神活动之后,晚上是盛大的篝火宴会,篝火宴会结束后,这一天的娱神活动也就结束了。
傍晚时分,太子左贤王狐鹿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手举添加了油脂的火把,随时准备点燃这次的神圣之火。
於靬王盯着在地平线上方恋恋不舍的太阳,眼睛一眨都不眨。太阳火红火红的,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有一阵子刚刚没入地平线一点点,又挣扎着探出身子,留恋地看着草原。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太阳,它已经只剩镰刀那么窄的一点了,於靬王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并且用眼睛向狐鹿姑暗示了一下,狐鹿姑微微一点头,马上把火把伸到酥油灯盆里。突然,太阳颤抖着一跳,完全跌入了地平线,於靬王用高亢的声音,长长地喊了一声:“点火!”狐鹿姑一下子把已经燃烧的火把扔进巨大的篝火堆,各种长短不一的牛角号也吹起了原始而洪厚的曲子,按等级围坐的各位王爷和家属,以及在火堆前围着的人,全部都打着呼哨尖叫着,这里似乎变成了一片快乐的海洋。篝火堆里全部是易燃的干枝枯木,还有浸泡过油脂的引火条,一见火把,一遇火种,一下子就窜起巨大的火焰。
火焰点燃了人们的热情,所有的青年男女全部都手拉手,围着火堆,边跳边唱,年长者和封号高的人在互相敬酒,他们会在喝尽兴之后,完全放松后,才加入这个行列的。
其实,每年一次的祭祀娱神活动,第一天是祭祀天地,第二天的白天是为了娱神,只有这晚上的篝火宴会才是人们的自娱活动,是为了让自己高兴。没有任何讲究,也不分身份贵贱,而且也是社交的最佳时机。匈奴是游牧民族,经常逐水草而迁徙,人们住得也比较分散,交往不是很便利,所以很多有身份的人都会在这一天带着自己的家人和儿女参加王廷的篝火宴会,没有条件参加王廷篝火宴会的人,也会去参加其他的小型篝火宴会,很多年轻人还可以在这次的篝火宴会中找到自己的意中人,最终结为伉俪。
几个贵族小伙子来到李陵和蓝珠的坐席跟前,幸福的蓝珠被几个贵族小伙子拉进了篝火圈,他们冲着李陵做做鬼脸,蓝珠怕李陵不理解匈奴的习俗而不高兴,刚要说什么,李陵得体地对那几个贵族小伙子行了一个抚胸礼,又对蓝珠说:“去吧,接受他们的真诚祝福!”
几个小伙子冲李陵伸了一下大拇指,就拉着蓝珠旋入了狂欢舞蹈的人群中。在李陵上首坐的於靬王和他的王妃也向李陵点头,表示对他这一行为的嘉许。有几个年轻人来到於靬王的桌前敬酒,李陵记得其中的两个好像是於靬王王妃的娘家月氏国的人,他正在琢磨着,突然右贤王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来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打着酒咯说:“右校王,恭喜你啊!来,是英雄就喝了这碗酒。”
“多谢右贤王,同喜,同喜!”李陵端起面前的酒碗,和右贤王的酒碗一碰,仰脖灌了下去。
右贤王看李陵喝得这么痛快,也咕咚咕咚地喝干酒碗里的酒。他黑红的脸膛在火焰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油光可鉴。他斜瞪着硕大的眼睛,说:“这还像个男人的样子。”
听了他的这话,李陵的眼睛猛地一闪,盯了右贤王一眼,右贤王一张嘴,满嘴的酒气直喷在李陵的脸上,李陵厌恶地别过头去,没有说话。右贤王依旧端着酒碗,又倒满酒,说:“你们汉人喝酒,慢腾腾地就像个女人,你看看,我们匈奴汉子的豪爽吧,在匈奴,女人相没人瞧得起。”
李陵一言未发,只是把手里的酒碗使劲礅在了桌子上,眼睛看着篝火,蓝珠正在舞蹈的队列中兴奋地跳着,转着。
右贤王又绕到李陵的面前,说:“右校王在看我们的蓝珠公主吧!有了蓝珠公主,右校王,你的能耐就更大了。”
李陵忍了几忍,最终,还是很克制地说:“右贤王,我李陵是因为有能耐、有本事,所以才得到了蓝珠公主的垂青和爱情,并不是我得到了蓝珠才变得有能耐,这一点,右贤王你有必要搞清楚。”
“是吗?你的婚礼如此豪华铺张,还有那免死的特权……”右贤王继续说。
“右贤王,够了!”李陵实在是忍无可忍,“我们姑且不提这一切是否是缘于单于久慕我李陵的英名,还是别的什么。至于说到死嘛,对于一个大丈夫而言,如果生已无欢的话,死又何惧呢?右贤王,难道你一个堂堂的汉子,一个在匈奴功高盖世的老王爷还会怕死不成?”
“那右校王你生而有欢吗?” 右贤王紧紧相逼。
“右贤王啊,我李陵身为一介武夫,当然还希望能够再次拥有如三年前酒泉郡花城湖大捷那样的欢乐呀!”李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右贤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你……”
“右贤王,你是长者,希望你能够为长者先自尊,不要对我李陵一辱再辱,反而自取其辱。”李陵慢悠悠地说。
“好,李陵,我佩服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你既然一直存归汉之心,就不应该欺骗蓝珠公主的感情,他对你可是一片痴情,你这样做可不是一个君子的所为啊!” 右贤王自从上次在廷会上被单于责骂,严令不允许任何人羞辱李陵以后,回去反思许久,本打算不再与李陵计较,可后来李陵又被单于指定为辅政王,而自己被闪在一边,他的心里又不平衡了,心怀愤慨的他对李陵步步紧逼,他凭自己锐利的眼睛和敏感的心灵觉得李陵娶蓝珠有很多的无奈,所以他打算在李陵的这个软肋之处着力。
“我存归汉之心?我欺骗蓝珠公主?右贤王,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李陵说完自顾自喝了一大口酒,对右贤王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归汉之心,右贤王哪,我看你是心存逼我归汉之意,你是迫切希望我能够欺骗蓝珠公主吧!”
“你,你胡说!” 右贤王顿时被噎住了,只是睁着铜铃似的眼睛,瞪着李陵。
李陵和右贤王都明白单于最害怕、最忌讳的就是李陵存归汉之心,单于对李陵委以重任,一方面确实是仰慕他的才华和名气,一方面也有想拉拢他、笼络人心的因素。而现在蓝珠对李陵情深意笃,已经结为夫妇,为蓝珠的幸福着想,单于更加担心,也就要更加优待、礼遇李陵,让他心存感恩,死心塌地地留在匈奴。所以他们的话都句句不离归汉,唯一不同的是右贤王是说李陵要归汉,而李陵则说右贤王想逼他归汉。
於靬王看右贤王来到李陵跟前,就刻意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等敬酒的人过去,他发现这边的气氛不是很好,就连忙站起身,端着酒碗和右贤王打招呼,并示意请他去自己的桌子就坐。
前几次右贤王故意给李陵难堪,李陵都没有发作,他没想到李陵这次会这么强硬。其实右贤王心里非常清楚,尽管单于也担心李陵归汉,但从来都不会表示出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单于要用自己的真诚和信任感动李陵,让他自愿去归汉之心,永远留在匈奴。单于要知道他又和李陵提这个话题,一定对自己不高兴,尤其这李陵竟然说自己逼他归汉,这要让蓝珠知道了,能不在单于目前闹吗?这单于能高兴吗?这事说轻了也轻,说重了就是违抗汗命。所以当於靬王举杯相邀时,他也就乘势拍拍李陵的肩膀,说了声:“年轻人,右校王,好自为之吧!”朝於靬王处走去。
篝火在燃烧着,人们在狂欢着,李陵在沉静地坐着,仿佛这一切都离自己很遥远,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发现黎旭在远处一个劲地朝他这边张望,似乎想过来,这更让他不快,他赶紧别过头,装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