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随着一声爆发的喝彩,李陵发现,蓝珠已经被众人推到了篝火台的最前面,随着音乐在翩然起舞,火光映照下的蓝珠,就如同降落人间草原的仙女,美丽得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啊,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篝火,这样的人……
黎旭见李陵非常冷淡,想一想他对自己的态度,心里恨恨的,灰溜溜地走了。
蓝珠还在狂放地舞着,她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欢乐和幸福在这一刻全部展示出来,释放出来,这舞蹈就是最好的方式。
李陵的眼中一会是在火光映衬下急促旋转的蓝珠,一会是在月夜如仙女一样翩翩起舞的婉心……这两个形象在互相交替,互相重叠,李陵觉得内心被撕裂了,撕成了两半。
李陵猛地灌了一大碗酒。
他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侧头一看,原来是管敢贼头贼脑地站在一边,欲前又不敢近身。李陵在心里恨叫一声:“贼子!”
这管敢是李陵酒泉郡花城湖驻军的一个军侯。在花城湖大捷,霍光和上官桀奉皇上之命宣旨嘉奖完毕,返回京城的头天晚上,这管敢违反军纪,私自溜出驻地,调戏当地一位女子,被韩延年依法重责——在沙山饯别时,韩延年匆匆向李陵报告,李陵当时色变的就是这件事,管敢记恨在心。李陵在浚稽山被单于大军围困,一日击鼓进军,鼓不鸣而破,李陵说肯定是军中有阴人所致,立即搜查,果然搜出了军侯管敢藏匿在军中的几位女子,杀了这几位女子后又重责管敢,把他关押起来。管敢更对李陵恨怒不已,又怕治军极严的李陵不会轻饶自己,就叛逃匈奴,向单于告密,透露了李陵没有任何援兵的真实情况,单于这才又放弃了久攻不下而打算撤退的想法,加紧围攻,致使李陵矢尽被俘。
李陵脸上堆出笑容,对管敢招了一下手。
管敢自从出卖李陵没有援兵的军情,被单于硬攻生擒后,一直不敢见李陵,现在见李陵这么和颜悦色,管敢心里一喜,连忙哈着腰快步跑过来。
“骑都尉大人,恭喜您啊!”
“叫我王爷!”李陵又灌了一碗酒,冷傲地说。
“是,王爷,我永远都是您的部下,过去是,现在是,永远都是,我愿意鞍前马后随时听您的调遣。” 管敢巴结地说。
李陵看了一眼蓝珠,婉心的形象又覆盖了蓝珠,恍惚之中他觉得舞蹈着的婉心突然被一条白绫缠绕着,飘向了空中,忘情舞蹈的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远了,远了……
“那本王问你,你想要鞍前马后为本王效劳,首先必须做到什么?”
“无限的忠诚和绝对的服从。”
“那你做到了吗?”李陵忍无可忍,揪住管敢的领口,一把把他提到面前,咬紧牙关,阴沉的,一字一顿地问。
狐鹿姑刚站起身,打算过来和李陵喝酒,看见李陵抓住管敢,盛怒异常,就又坐了下去。绿月问:“王爷,那个人是谁?”
“他曾经是右校王的一个部下。”
绿月奇怪地想,右校王一贯沉稳大气,怎么在这样的场合和一个没有什么地位的人计较呢?
管敢被勒得难受,他仍然讨好地说:“王爷,我能做到,我绝对能做到!”
“呸!”李陵一口啐在他的脸上,“那我问你,出卖军情和王爷我,是什么罪?说!”
“王爷,你不是已经……”
“是的,我是已经投降匈奴,是匈奴的王爷和驸马了。我李陵能够有今天的荣耀,那还得感谢你管敢啊!”李陵一松手,把管敢推了出去,后退几步站稳的管敢,乘势跪了下去。
李陵向前一步,当胸一脚,把管敢踢翻在地,一脚踩在管敢的胸脯上,说:“当初在酒泉郡花城湖,你违反军纪,就应该把你处死!在浚稽山,你这个小人,为了自己的一点小怨,在我和诸位弟兄拼死硬打,成功制造了诱敌深入的假象,就连单于也误以为我们是饵军,打算退兵之时,你有意出卖我军军情,致使我军刚刚有的一线生机被你这罪恶的双手掐断。我那数千奇勇善战的弟兄,本可以胜利凯旋,建立功勋,光耀门楣,就是因为你这个小人,就是因为你这个叛贼,使得他们身丧异国,魂不归里。”想起往事,李陵心如刀绞,他一屁股坐了下去,凄怆地说,“五千个弟兄啊,上万个老人啊,他们倚靠门边,殷切盼儿归。就是由于你,生还的只有四百来人。我有罪啊!”
管敢连忙爬起来,在李陵面前跪下,磕头说:“王爷,你不要自责,有罪的是我!不过,是军人,战死沙场那是死得其所,王爷你现在身居高位,又娶了美貌的蓝珠公主,以后为他们做做法事,超度他们就是了。”
李陵为管敢的无耻而吃惊,他又一把拎起管敢:“死得其所?那你为什么不去死?本王现在就让你也死得其所,好吗?”
管敢看李陵杀气腾腾,心一横,抬头强硬地说:“王爷,你不也风光地活着吗?”
听管敢顶撞李陵,站在旁边的右校王王府侍卫杰木忽呵斥道:“大胆,敢和王爷这样说话!”
李陵伸手制止住杰木忽。
於靬王夫妇刚刚打发走了右贤王,看到李陵处异常,於靬王王妃说:“王爷,这大喜的日子,右校王好像不开心啊!”
“王妃,右校王不是不开心,他只是在发作一个部下!”
“右校王是单于指定的首席辅政王爷,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发作一个小小的牛录,会有失身份的!”
“王妃有所不知,这个牛录就是当年给单于泄露右校王没有援兵的那个人。右校王那样的英雄,心里憋屈呀,就让他发作发作,释放一下吧!要不然,我还担心他会憋出病来的。如果这样,你不为蓝珠心疼啊!”
“这倒也是,像这种叛主背恩的人,是应该教训教训!王爷,你看我们的蓝珠多美呀!”
蓝珠还在忘情地舞着,李陵恍惚间觉得那是婉心在沙山月夜起舞……
李陵又猛灌了一碗酒。
“我李陵是活着,而且活得很风光,羡慕吧!这是你这个贼子当初所没有想到的吧!”李陵松开手,微笑了,“你怕死了吧?想让我这个单于面前的红人王爷提携你吗?”
管敢想李陵已经在匈奴封王,大概只是想教训一下自己,但他肯定希望培植自己的势力,那我管敢就是最理想的人选呀,我毕竟是他的老部下,再听他现在的话,似乎也是这个意思,管敢又陪着笑说:“事过境迁,王爷你怎么责罚我都行。但是以后还请王爷在单于面前多替我美言,多多提携我才是!”
李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好啊,那我问你,依照汉律,出卖军情和投降匈奴者该当何罪?”
管敢嗫嚅着不敢回答。
“说啊,王爷在问你呢!匈奴右校王在问你呢!”李陵的声音很低,语气很随意,让人无法揣测。
管敢怯怯地说:“死罪!”
他的话音刚落,李陵抽出靴筒中的匕首,猛地刺向管敢的左胸,然后死死地盯着管敢惊骇痛苦的眼睛,咬牙切齿地、低沉地说:“那你就去死吧!”
李陵抽出匕首,管敢胸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沉闷地倒在地上,旁边的人都惊叫着。
蓝珠听见动静,连忙冲了过来,她看了倒在地上的管敢一眼,扶着李陵的胳膊,急切地问:“王爷,出什么事情了?”
李陵紧闭双唇,目光冷漠,一言不发。
赶过来的於靬王,用手探了一下管敢的鼻息,站起身,冷静地对随从大声吩咐:“这管敢一个小小的牛录,在大喜的日子顶撞右校王,这种行为是天地无法容忍,神鬼共同谴责的,按照匈奴律法,他已经被诛杀,拖下去,扔了!”
在於靬王后面来的单于也听见了於靬王的话,他见蓝珠紧紧地挽着李陵的胳膊,仿佛怕他飞了一样,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而李陵则没有任何表情。
蓝珠眼珠一转,冷静地对单于说:“右校王为了使娱神活动更加圆满,用此人之血祭神,相信会为这次娱神活动和我们结婚的大典增添更多的喜气,父汗,你说对吗?”
单于的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对蓝珠点点头,大声向所有人宣布:“神灵昭示要让管敢做活祭,我们的右校王已经禀承神灵旨意,完成了活祭的任务,相信这活祭的鲜血会取悦神灵,为祭祀活动增添喜气,给我们匈奴带来更多的福音。来,为活祭成功,干杯!”
所有的人兴奋地嗷嗷叫着,他们的野性被这活祭完全激发出来了。他们喝干了碗里的酒,李陵沮丧而反感地耷拉下了头,蓝珠赶紧用身体支撑住他。
“我们的右校王不愧天资聪颖,人间罕见,他已经能够感应神灵旨意,来,让我们为此,也为今天的娱神活动有如此精彩的收尾表示庆贺!”单于再次端碗,大家都迎合着。
“来,给篝火添柴,大家继续,唱歌,跳舞,喝酒,一定要狂欢到天亮!不醉不许散!”
单于宣布后,人们马上进入到了癫狂的兴奋状态,匈奴人本来就对活祭有着先天的一种痴恋和狂热,这两日的喜庆和刚才的活祭完全激发、满足了他们的这一天性,他们喝着,笑着,唱着,闹着……
蓝珠扶着疲惫的李陵悄悄离开了篝火和狂欢的人们。
单于和於靬王也看见了,於靬王端起酒碗示意单于喝酒,单于猛地就喝了下去,眼神很复杂,有忧虑,有无奈,也有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