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歌的成年庆典仪式,让所有人心潮澎湃的盛会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李陵别出心裁,搭了一个高出地面一米多的木板台子,在台子的四周,竖着八根粗壮的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有一面狼头旗在风中猎猎飘舞。在最前面的柱子上和顶上都缠绕着大红绸子,用红绸挽成的硕大的红缯花在门楼上随风轻颤着。在台子的前面地上,两侧都插着木桩,尽头是赛马场和靶场,木桩上用五色丝绸缠绕装饰。台子四周分别站着两排乐队。乐手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衣服的下摆一律在膝盖之上,赤着腿,光着脚,袒露着膀子。他们的右臂膀上刺着不同的文饰,有龇牙咧嘴的狼,有似乎在展翅飞翔的鹰,有面目狰狞的神像,也有可爱的小鸟,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不拘一格。他们是王廷平时重大祭祀活动时的祭祀乐队,是为了在祭祀时能够更好地愉悦鬼神而特设的。他们有的手里拿着长及一米的牛角号,有的把奇形怪状的乐器扛在肩膀上,用手拍打着乐器的身子,嘴里随着拍打的节奏发出时而如鸟鸣,时而如兽吼的声音。当李陵宣布盛会开始时,他们的乐器发出浑厚、高亢而悠长的声音,在树木上栖息的几只小鸟被惊得扑棱着翅膀,向远方飞走了。在空中盘旋的一只鹰也被惊得振翅向更高处窜了几窜,又一副贵族派头,傲然盘旋着。
整个氛围,喜庆隆重而又典雅庄严。
在台子正中就座的是单于和阏氏,左手依次是左贤王狐鹿姑夫妇,以及包括於靬王、右贤王、左骨都侯和丁零王卫律在内的八个封号尊贵,资历深厚的王爷。盛装的东歌坐在狐鹿姑和绿月的中间。右手是西域诸国的使者和贵客。
首先进行的是赛马,参加的有匈奴精选出的六个骑手,还有西域其他几个国家的四个骑手,十个剽悍的小伙子赤裸着上身,劲健的肌肉随着马的轻晃在阳光下突突跳动着。赛场周围人山人海,在震天的鼓声中,十个骑手和他们的坐骑如同离弦之箭,几乎同时射了出去,赛场上一片观众的喝彩加油声和马蹄声、马嘶声。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一个穿着绛紫色衣服骑着一匹枣红马的骑手第一个冲到了终点,夺走了高地的狼头旗帜。单于细看骑手的头饰,夺冠者竟然是月氏国的骑手,匈奴的骑手是第二名,第三名是康居国的骑手,单于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也懒得再去看其他几名都是什么人,只是勉强撑着恭喜月氏国的使者。
接下来的几项比赛,情况也都很不理想,单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就连比赛射箭,匈奴的射手也没有能够夺得冠军,这是最让他觉得脸上无光的事情。匈奴的几名选手不是射的不好,只不过都是射的死靶,而第一名是让一人抛掷兽骨,连抛十次,十次连中,这自然要比匈奴的骑手技高一等。
要知道,在以游牧生活为主的西域地区,马上骑射是最重要的硬头功夫,是一个骑手最能够骄人的资本,也是展现一个国家人才的最佳方式。作为西域诸国盟主的匈奴,竟然骑马射箭都比其他国家略输一筹,这岂不是贻笑西域,会被他们小看吗?单于看看面呈得意之色的使者,心里的火一窜一窜的,他阴沉地看了一眼狐鹿姑和於靬王,狐鹿姑和於靬王没有敢正面迎接单于的目光,只是用眼角瞟了一下单于,就把眼皮垂下了。这些选手是左贤王狐鹿姑和於靬王负责从各王爷下设的部众中挑选的,他们两个也在心里暗骂那些王爷,这样的盛会几年才有一次,这次让匈奴这么丢份,失去在西域诸国的尊严,单于怎么能够不生气呢?这不,几个使者就已经在交头接耳地咬耳朵呢!
於靬王皱着眉头,一偏头看见今天的主角东歌郡主,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李陵,他的心里豁然一亮,趋步来到单于的面前,对着单于的耳朵,耳语了几句,单于听着,脸上如同日出霁散,一下子晴朗了许多,他微笑着对於靬王点点头。於靬王来到台子的当口,用力拍了三下手掌,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於靬王朗声说:“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你们积极参与娱乐活动,为这次盛会添色不少。我代表单于和各位王爷对大家表示真诚的感谢!”说着行了一个抚胸礼。
下面掌声雷动,人声鼎沸,一片叫好之声。
於靬王用手下压,等下面安静下来之后说:“现在,我们匈奴至尊至贵、睿智英明的大单于有一个提议,为了给大家助兴,让声震西域边陲的小飞将军——如今我匈奴的右校王为大家表演精湛的骑射功夫。”
李陵的威名西域诸国都曾经有所耳闻,几个使者眼神复杂地互相看了一眼,继而带头叫好。
杰木忽听到於靬王的话后,就把李陵的坐骑赤龙牵了过来,李陵原来的坐骑是千里黑驹,在今年春天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厌食抑郁,多日不进食,只是目光忧郁迷离地看着天的尽头,李陵就天天牵着它看天,看草原,看日出,看日落,陪着它,和它说话。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一天太阳马上要落山时,千里黑驹昂首站着,没有了任何气息。那一刻,太阳好像滴血一样红艳耀眼,李陵真没有想到将要落山的夕阳竟然会有如此艳丽的一瞬,千里黑驹就在这艳丽如火的夕照中岿然站立着,长长的鬃毛被晚风轻轻拂动着,发着幽黑幽黑的光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凄艳和落寞,这深深触动着李陵的心,李陵用手搂住它的脖子,涕泗滂沱。
后来,单于特许蓝珠和李陵从楼兰国进贡来的宝马中,挑选了这匹浑身赤红的汗血马,它体型健硕,鬓毛长垂,迎风跑起来时,鬃毛飞扬,如同一面面赤红色的战旗在风中舞动,一派王者风范。它的腰身比一般的马要长,呈优美的流线型,在闲暇时,随李陵溜达散步,在矫健之中有一种袅娜的风流姿态,李陵喜爱地叫它为“赤龙”。
李陵在人们的叫好声中走到台前,对着台下以手抚胸,弯腰施礼。
李陵穿着一身轻柔的纯白丝绸外衣,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只是在袖子和领子以及衣襟的边子上,用银线滚边刺绣着连绵不断的卍字纹,腰带也刺绣着同样的卍字花纹,只不过在上面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各种玛瑙宝石,抹额的设计和腰带一样,只是用万字云纹缠绕的宝石比腰带上的数量少一点,小一点,而且在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珊瑚石,越发映衬得李陵剑眉俊目,神采奕奕。整个装饰淡雅大方而尽显无比的高贵。蓝珠看着李陵,一脸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倾慕,东歌凝望着李陵,一言不发,呆呆地出神。
李陵猛地抬头,一个漂亮而急速的纵身,稳稳地坐在赤龙的背上,如同一座熠熠生辉的玉山压在马上,赤龙长嘶一声,驮着李陵奋蹄飞了出去。
远远看去,人马合一,人马不分,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驮着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山在飞速移动,又好像是一株玉树在风中疯狂地飞舞着,释放着内心压抑已久的激情,宣泄着如山一样凝重的郁闷。
早有人放飞一只大鸟,大鸟仓皇振翅,一眨眼就飞向高处,乘马飞跑的李陵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减速,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动了弓弦,人们还没有看清楚他是怎样射箭的,那只高飞的鸟突然一头猛栽在了地上,李陵也如同一股白色的旋风到了台前。
各位使者有点疑惑,一般来说,鸟中箭之后都会向高处挣扎着逃命,所以,往往会往高空一窜,然后再落下来。可这鸟没有这样挣扎的任何迹象,他们互看一眼,难道是匈奴单于为了挽回面子,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所以,下面欢声雷动,台上的使者只是颔首而已。
单于看了他们一眼,明白他们要等验看完毕,才会表态。
一名卫兵手提着落地的鸟快速跑到台前,恭敬地把鸟递给了於靬王,於靬王一看,一支箭不偏不倚,从鸟的双眼穿过,怪不得这鸟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直直坠落下来。他把鸟递给单于,单于看后微笑着递给各国使者,使者互相传递,看后都啧啧赞叹,对单于伸着大拇指。单于高兴地回伸着大拇指,哈哈大笑。
李陵突然又放马在跑道上慢跑起来,仿佛一团飘荡的云。他边跑边看头顶,人们随着他的目光,发现此时在高空中有两只鹰在安详而傲然地盘旋着,怎么,难道这李陵要射鹰不成?好多人的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单于也不例外,他仔细看看李陵的情态,和於靬王交换了一下眼色,单于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又镇静精神,安然地看着李陵。
蓝珠的脸上也闪过惊慌之色,她紧紧握住了身边东歌的手。
东歌则不由自主更加挺直了身子,一对毛沙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陵的一举一动。
因为在草原上生活的人都知道鹰是最难射的,它们的视力极其敏锐,听力超群。鹰发现有异常情况时,不是如其他飞禽一样突然加速前冲,而是先向上猛窜直飞,然后再加速飞得无影无踪。而且鹰飞的高度高于其他飞禽,往往在最硬的弓箭的射程之外,一般来说,就连技艺过硬的射雕手也不会轻易尝试射鹰,胜算的把握实在是太小了。所以,见李陵要射鹰,所有的人都惊异至极,心思各异。
卫律的眼里闪动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他巴不得李陵被刚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栽一个大跟头,让单于在西域诸国的使者面前颜面扫地,那可就有好戏喽!
右贤王也巴不得这狂妄的右校王李陵别占尽风头,本来这么重要的庆典让他担任主持,右贤王心里就已经一百个不服气,看他得了如此的彩头,心里更是忿忿然,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李陵给匈奴在西域诸国使者面前争了光,要不然,会让这些家伙笑话匈奴无人的,这样想着,他倒是盼望这李陵能够再博一次满堂彩。他急得瞪着眼珠,身子随着李陵而左右晃动着。
左骨都侯和狐鹿姑端正身子,默默向神灵祈祷着。
李陵蓦然放松缰绳,任由赤龙优雅地在原地踢踏着碎步,他张开了硬弓。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看着李陵的一举一动,台上台下安静极了,静得只听见人们的呼吸声。
东歌用右手捂着胸口。
李陵却并不搭箭,只是对着高空空拉了一下弓弦。不大的弓弦声音此时如同天崩地烈一样让人震动,只见那鹰随着弓弦响,一下子窜向高空,与此同时,李陵瞬间连发两箭,人们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他已经收弓勒马,人和马停止了运动。只听见赤龙轻轻地喷着鼻息。
天空的鹰重重跌落在远处的草地上,一名亲兵连忙拾起,用双手捧着,来到台前。单于早已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一看,大鹰的两只眼睛里如同那只大鸟一样横穿着一支箭,另一支箭从大小两只鹰的身体正中穿过,把它们如同烤肉似的串在了一起。单于捧着鹰,先是对着使者展示,各个使者都惊讶得目瞪口呆,然后不约而同站起身,鼓掌喝彩。
单于又捧着鹰转向台下,人们看到这样精彩的场面,疯狂一般地叫着,喊着。
东歌觉得自己紧张得如同李陵刚才那张满劲的弓弦一样的心松弛了,她缓缓出了一口长气,眼睛里顿时恢复了流光溢彩的柔波。她和蓝珠一起跑下台子,亲自把李陵扶下马,一起来到台上,接受人们的祝贺。
各国使臣向李陵聚拢而来,不住口地夸赞。
“右校王真是神勇无比啊!”
“右校王难道是神灵降生在了草原,要不然,怎么可能有如此精湛的神技呢?”
“右校王能够栖身在匈奴,真是上天对匈奴的厚爱!”
“右校王果然不愧是闻名边陲和西域的小飞将军啊!”
“右校王出手真是快如风,疾如电,佩服,佩服!”
单于得意地对各位使臣举着酒杯:“来来来,让我们为右校王如此炉火纯青、举世无双的骑射功夫干杯!丁零王,本汗拟为右校王的封地再扩大一倍,你看放在什么地方好呢?”
各位使臣一片应和声,李陵端着酒杯,等嘈杂声平息下去,平静地扫视一圈,说:“只不过雕虫小技,竟然虚得各位使臣和大单于的盛赞,李陵实不敢当!”
卫律尽管心里懊恼,但觉得必须要表态,要不然会扫了单于的兴,他清了一下嗓子,凑趣地说:“右校王,对你来说,这果然就是雕虫小技!”看单于和使臣们吃惊地把目光转向他,卫律继续说,“只不过,不要说匈奴,恐怕在西域整个大草原,都没有人能够有这样空前绝后的雕虫小技。来,那就让我们为右校王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非凡雕虫小技干了这杯酒!”
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地笑了,端起酒杯,互相让着,一饮而尽。
於靬王、右贤王,左贤王都过来给李陵敬酒,各位使臣也不甘落后,李陵推却不过,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
酒桌上觥筹交错,一扫前面的压抑,气氛和乐融融。
东歌端着酒来到李陵面前,说:“右校王的绝技为东歌的盛会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请右校王喝了这酒,接受我的谢意!”
李陵略微有点醉意,看着眼前如同玉人儿一样的东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婉心的影子,记得每次只要李陵在校场上有出色的表现,婉心都会温情款款地给他送茶端酒,擦拭汗渍。这东歌的身上有一种李陵非常熟悉的温婉雅致,她的温婉雅致总让李陵想起精致的细瓷器和绵软的丝绸。
蓝珠见李陵发呆,就接过东歌手中的酒,说:“东歌,右校王的本领你没有见识的多着呢,以后多来神女湖右校王府啊!”
东歌瞥了一眼李陵,一抹红晕飞上脸颊,说:“只要右校王和蓝珠姑姑不嫌弃东歌粗笨,我会去的,你们可不许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