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一直都在观察着汉军的动静,他的眼睛里有着太多蓝珠不可探询也无法探询的东西。看见汉军有了动作,蓝珠兴奋地说:“王爷,汉军要突围了!”
李陵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喜悦,但又被忧虑所代替,蓝珠发现李陵似乎等待得有点焦躁,有点担忧,她温柔地安慰李陵说:“王爷不要烦躁!汉军即使突围,也无法抵挡我勇猛的匈奴军。”
李陵点点头,看了蓝珠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汉军的方向。他看见汉军不但没有掉头突围,反而继续向前进军,他的心里一沉,看着前方,紧紧咬了咬细碎洁白的牙齿,粗重地叹了一口气。
图勒来到李陵面前说:“王爷果然料事如神!汉军没有敢突围,又向前跑了。”
蓝珠也笑着说:“图勒,你刚才的担忧多余吧!王爷的神威就已经够让汉军畏惧了,又怎么敢轻举妄动呢?”
“王爷,现在,我匈奴军队......”图勒恭敬地问李陵。
“继续尾随追击。”李陵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
蓝珠见李陵脸色难看,精神疲惫,无心说话,担心地问:“王爷,你身体不舒服吗?这半日实在也太劳累了,你还是先稍微休息一下再说,好吗?”
李陵克制着纷乱如麻的思绪,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蓝珠,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只是汉军没有进攻,精神放松后略感疲倦而已。”
匈奴军重新整队前行。李陵的精神有点恍惚,胯下的马轻轻颠簸着。蓝珠见李陵看起来非常沉重,好像在深深地思索着什么,她轻唤了一声,李陵也浑然不觉,她猜不透李陵到底在想什么,就再没有打扰他,只是随军无聊地走着。气氛非常压抑沉闷。
“报告右校王,”图勒的声音打断了李陵的思绪,他来到李陵面前,兴奋地说,“汉军已经逃到浚稽山,前面是死地,汉军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浚稽山!?”李陵喃喃自语着。
“是的!时间不早了,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一旦天黑,天气更加变幻莫恻,在塞外漠北的这支汉军迷路的可能非常大。加之浚稽山的地势险峻复杂,汉军在这时候进入死地,即使我们不用兵,他们也肯定会全军覆没的!”
“进入死地?”李陵沉思着向前远眺,听见图勒的话,心里一惊。
“汉军被王爷率领的我匈奴军吓破了胆,慌不择路,直向死亡之谷逃去,他们哪里会有活路!”
“怎么,汉军真的奔向浚稽山了?”李陵惊问。
“王爷,是真的。探马所报是实。”
浚稽山!浚稽山!李陵的心里默念着。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当年那对比悬殊的与匈奴军的苦战,就是在浚稽山,他以五千步卒与匈奴单于亲自率领的数万精锐骑兵苦战十数日,杀伤匈奴军上万,最后因为没有援兵和叛徒管敢的出卖而被生擒,导致全家被杀,老母幼子无一能免。如今,他却要带领着匈奴军和汉军在此决战。他勒马站住,仰头向天,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内心悲哀地喊着:“上天啊上天,这真是命运对我李陵的捉弄啊!商丘成啊商丘成,你这个超级大笨蛋!你为什么不突围呢?”
“王爷,此时进攻可以闪电般的击溃汉军,使他们全军覆没。”蓝珠好斗的野性被想象中的厮杀和胜利激活了,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李陵的神情,兴奋地说,“我们现在可以进军了吧?”
李陵没有答言,他紧闭双眼,悲哀地想:我李陵自幼立志杀敌卫国,凭自己的本事建立盖世功勋,我恨不得饥餐胡虏之肉,渴饮匈奴之血!怎么,如今难道真要我李陵带领着匈奴军在浚稽山屠杀自己的汉朝同胞弟兄,在匈奴建立功勋吗?李陵的耳朵边似乎响起了自己在汉帝面前的豪言壮语和当年五千弟兄与匈奴兵的壮烈厮杀声,那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身负重伤仍然搏杀的副将韩延年,好象就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五千弟兄啊,只生还四百人,其余的全都身葬异国,命丧黄泉,以身殉国,而我李陵不仅活着,而且被封匈奴王,正带领着匈奴兵追杀汉军!李陵仰天长叹一声,两行清泪流过他棱角分明的俊朗的面孔。
蓝珠看见自己的心上人突然泪流满面,惊慌地问:“王爷,你这是怎么啦?”见李陵仍然不语,只是紧咬牙根,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蓝珠心疼极了,害怕极了,她跳下马,过来抱住李陵的腿,流着泪抬起头,恳求着说:“王爷,你为什么这样难过?告诉我吧,蓝珠的心快要碎了!”
“蓝珠,撤军!”李陵拭净眼泪,轻声说。
“王爷,这是为何?”蓝珠惊讶得睁圆了一对美丽的眼睛,“此时的汉军就好像是虚弱至极的乏羊病羊,又将要进入死地,我匈奴军士气高涨,只要我军虚张声势,列阵围歼,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全部歼灭这支数万人马的汉军!这将是我匈奴数年来没有过的大胜利啊!”
“蓝珠,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失望!你有大单于亲赐的雕狼金弓,可代单于行令,你可自便!”李陵沉痛地看着蓝珠。
“王爷,你应该清楚我蓝珠请雕狼金弓不是这个目的,还是你发令吧!”
“不,蓝珠,我李陵曾经身为汉将降而未死,已经是大汉的罪人!我无法亲自屠杀这些汉朝同胞!我对不起你和我们的小王子!请公主在行令之前先杀了我李陵吧,我不愿意看见他们被血腥地屠杀!”
“王爷,你即便不顾及我蓝珠的感受,难道连我们可爱的小王子也不考虑了吗?”
“蓝珠,正是为小王子考虑,所以我才请求你在发令之前先杀了我。单于给我们的世子赐王号,是为了让我感恩戴德,参加这次会战!把我们的世子留在王廷,实际是单于采纳了卫律的卑鄙计谋,把我们的世子作为了人质,逼迫我积极应战!杀了我,公主不仅可以在大单于面前交差,保护我们的世子不受到伤害,而且念公主的忠勇,想必也不会因为我而影响世子将来的锦绣前程!”李陵面色惨白地看着蓝珠,眼睛里闪着泪花,但他强忍着,说话虽然坚决但有点哽咽。
其实蓝珠早就知道单于是想把世子作为人质,这也是她强烈要求随军的原因。现在看李陵这样痛苦,说话如此决绝,蓝珠感觉心都被撕碎了:如果答应李陵撤军,世子就有生命危险,即使单于出于对她的溺爱,保住世子的性命,但按照匈奴的体制和规矩,剥夺王号流放边地是肯定的;可如果进攻,她就有可能失去李陵——她一生中倾尽真爱的唯一爱人。
蓝珠在马下摇晃着李陵的身体,哭泣着说:“王爷,我怎么会请雕狼金弓杀你呢?难道就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吗?”
李陵痛苦地摇摇头:“蓝珠,只要能够保全世子,李陵虽死亦无憾!只是娥媚由于失去了家园亲人,为寻求保护才来到了匈奴,以后还请公主多关照!那格蜜佳太刁悍阴险,如果娥媚不是很情愿,就不要强迫她嫁给太子。”
蓝珠痛苦地想:如果失去了李陵,我蓝珠今生还有何欢乐?活着又有何意义?难道父汗真就忍心杀了我的世子?况且,我不是还有免死金牌吗?豁出去,只要能够确保世子和李陵的性命,哪怕所有的封号被全部剥夺,浪迹天涯也行啊!
“王爷,蓝珠怎么能够杀你呢?我宁可自己死也要您好好的!王爷,您不要难过了,蓝珠发令撤军就是!”蓝珠擦了擦眼泪,果决地站直了身子,翻身上马,大喊一声:“副将图勒前来听令!”
李陵明白蓝珠不可能杀他,他只是要以此阻止她下令围歼汉军。但看她如此果决,想到自己利用她对自己的感情而要挟她,既感动又惭愧,觉得自己对她太残忍了,也担忧她回去后无法给众匈奴贵族交代,还有世子的安危,他担心地叫了一声:“蓝珠!”
“王爷不用担心,”蓝珠感觉到李陵对她的关心和担忧,心里暖暖的,她含泪笑着说“王爷,只要你高兴,只要你对蓝珠和小王子真心真意,时刻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就是蓝珠最高兴最快乐的事!不就是放走几个汉军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有什么事,我蓝珠拼死也要和王爷一起承担。”蓝珠含泪的微笑看起来那么凄艳,她对来到身边的图勒吩咐:“王爷有令,马上停止进击,立即撤军!”
图勒吃惊地大声嚷嚷:“公主,右校王,汉军已经是圈在栏中的病绵羊,我匈奴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全部歼灭他们,为什么要撤军呢?”
蓝珠手举雕狼金弓,晃了晃,板着秀美的脸盘,生硬地说:“看见了吧,我是此次行军可代大单于行令的公主,右校王是统兵之将。快快撤军,违令者斩!”
图勒虽然不大愿意,但他不敢和大单于最喜欢的公主以及大单于最器重的王爷作对。他大声传令:“王爷公主有令,停止进击,全军后撤!”
听到这样的命令,匈奴军里顿时一片哗然,图勒连忙责令各部将领部勒好自己的士兵,很快各部队伍秩序井然,快速回头后撤。
汉军看见匈奴军掉头后撤,冀翼连忙喝令停止前进,匈奴的数万铁骑好像风卷残云一样,很快就看不见踪影了,只有扬起的滚滚黄尘还在漂浮着。汉军呆呆的看着,商丘成觉得仿佛是在做梦,要不然,怎么可能有如此蹊跷之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