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河匈奴王廷。
李陵和蓝珠的婚礼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整个伊吾河王廷都洋溢着喜庆之气,所有的人都在兴奋而紧张地分工忙碌着。
蓝珠是单于最喜欢的女儿,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血脉,他不能让蓝珠受任何委屈,要不然,他就觉得对不起她——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他不能让自己最心爱的人在天堂里还因为自己而伤心难过,他要她在那个世界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等待着他完成上天赋予自己的使命后去和她团聚,然后永远在一起相互厮守。
蓝珠出嫁是自己继单于位后的最大庆典喜事。虽然也为其他儿女举办过几次婚事,但哪一次都没有让他这么喜悦,让他这么上心。他也想不要办得太铺张太惹眼,让已大婚的太子心里不平衡,但无意中就已经安排布置得很排场了。
其实单于完全多虑了,他的太子深明事理,与蓝珠兄妹情深,又深谙单于之心。
在一次廷会后,太子狐鹿姑主动留下说有事情和单于商议,单于心里一紧,说:“左贤王有何事要单独和本汗合议呢?”在匈奴,左贤王一般都是单于的继承人,太子多被封为左贤王。
“父汗,儿子是想和您说一些家事。” 狐鹿姑说。
“那好,左贤王留下,其他人自便吧!”
单于看其他人都已经退出,就和颜悦色地对狐鹿姑说:“我儿想和父汗商议什么?”
“父汗,儿子想和您商议一下蓝珠妹妹的婚事操办事宜。”单独面对单于,狐鹿姑说话与廷会时相比就随意了许多。
“那太子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和想法呢?”单于问。
“父汗,蓝珠妹妹的公主封号本就极为尊贵,她的婚事不应该草草而就;而且她的母亲天仪阏氏是老左贤王的唯一血脉,出身高贵,品行端庄,为我全匈奴人所敬仰;老左贤王在世时被老单于称赞为是亘古少有的贤王,还给他特赐了一块纯金打造的狼头免死金牌,由于天仪阏氏贤惠全大体,不愿恃宠恃骄,也怕为父汗招来不测之祸,后来主动提出免享这一特权,并交了金牌。父汗,有这事吧?”
单于点了点头。这金牌现在在单于的手里。
“父汗,如今时过境迁,我认为这次喜事除了不能有意节省委屈蓝珠妹妹之外,还理应将此金牌传于蓝珠妹妹,也是对深明大义的天仪阏氏在天之灵的最好安慰!”太子说得情真意切。
听他提到天仪阏氏,单于的心里酸酸的,眼眶发热发涩,但在太子面前,他努力克制着。
“太子能够如此怜惜蓝珠,父汗真是欣慰啊!”单于感慨地说。
“如果父汗没有异议,在下次廷会时儿子就正式提出来了。”
“太子想得非常周到,这是大事,经过廷会议定确实比较合适,太子真历练出来了,这很好!”单于夸奖太子。
“父汗,这其中其实也有儿子的私心!”太子看单于很高兴,就笑着说。
“哦?给你的父汗说说看!”
“蓝珠虽然和我不是一母同胞,但自从天仪阏氏辞别父汗奔天国而去之后,父汗就把蓝珠妹妹交给我的母亲抚养。蓝珠妹妹年幼,儿子年长出她很多,虽然不敢说长兄如父,但确实是对她怜惜疼爱有加;我的母亲只有我一个子嗣,也把蓝珠妹妹视同己出,虽说对其他弟妹也一样看待,但对蓝珠妹妹毕竟是偏爱有加,有时连父汗您想管教蓝珠母亲都护着。所以,不想让蓝珠受委屈,于公,是合乎体制的,于私,是儿子和蓝珠妹妹兄妹情深;而且,如果在蓝珠的婚事上草率行事,只怕我的母亲也会和父汗您斗气的!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可就是儿子的大不孝了!”太子狐鹿姑侃侃而谈。
“儿子,你无论任何时候都要把蓝珠看成你的一母同胞妹妹,我当初把蓝珠交给你的母亲抚养,一则因为你母亲是我最信赖的心肠最好的阏氏,只有她才会把蓝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悉心照顾,呵护爱抚,让蓝珠在母爱上没有任何缺失;二则就是想让你和蓝珠从小一起厮守,建立深切的兄妹之情,在你的老父汗闭眼之后能够对蓝珠多多照应。她可怜哪,因为我,使她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单于说着说着就很动情,眼睛潮湿了,这么多年他很少这么多愁善感,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对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看你的父汗这是怎么啦!”
太子也觉得心里酸酸的,他对单于说:“儿子懂!请父汗放心!”
单于点点头。
他们两个人都觉得通过这次谈话,他们父子的心似乎靠得更近了。
在第二天的廷会上,太子果然对蓝珠出嫁时的仪式、陪嫁的物品,包括牛羊马匹、毛皮土地、布匹金银、服饰首饰,以及大型载重车辆和轻便马车都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对陪嫁的奴仆侍女也是精挑细选,数目可观。虽然也有人认为有点过于奢华,但既然是太子提出,而单于也未持反对态度,也就无人说什么了。最后太子提出赐给蓝珠狼头金牌时,大家一片嗡嗡声,单于的眉头紧锁着,单于的弟弟於靬王说:“诸位王爷肃静!本王认为赐给蓝珠金牌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这金牌不是已经不再往下传了吗?” 单于的叔叔屠无邪王质疑。
“那是天仪阏氏贤德!她为了保护单于献出了如花一般的生命,她的金牌由蓝珠承赐,既是对她灵魂的告慰,也符合老单于当时的初衷和诏命。”於靬王反驳说。
“是啊,当时金牌的确没有再往下传,但那并不是有诏命收回,而是天仪阏氏实在深明大义,不愿恃宠恃骄,主动将金牌交给了老单于。”太子说。
“天仪阏氏心性恬静,心地善良,至纯至真,她认为只要能与自己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就心满意足了,不愿享此特权,与他人有异,我的父汗老单于感念她的这片纯净之心,就收下了这块金牌,又把它交给我的哥哥---如今的英明大单于保管,让他将来传于天仪阏氏生的某一个孩子。”於靬王说。
“可天仪阏氏未及生育男嗣,就为了救单于而过早地跨鹤西去,”卫律分析情势,忖度单于是一心一意要把这狼头免死金牌赐给蓝珠,尽管他明白这会使李陵的地位更加尊贵更加巩固,他的心里由于对李陵的嫉妒更加不平衡。这李陵来到匈奴没有建立一功半勋,就这么倍受恩宠,夺走他卫律梦寐以求的匈奴最美丽的女子,在单于面前分尽他的春色,如果蓝珠的赐婚对象不是李陵,而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匈奴贵族,无论赐什么他卫律都无所谓,可偏偏是这李陵……但他更明白此时反对无疑是给单于难堪,只会引起单于的反感,他卫律才不会做这得不偿失的傻事呢。他就顺着太子和於靬王的话说,“蓝珠公主作为天仪阏氏的唯一血脉,继承狼头金牌是天经地义,也正如刚才太子所说,符合老单于当时的初衷和诏命,太子的建议无可非议,请大单于定夺!”
“这金牌在匈奴只赐发过这一枚,将它赐给蓝珠,上是禀遵老单于诏命,中是对贤惠忠贞的天仪阏氏的最好告慰,下是对有着最尊贵封号的蓝珠公主攻破殄北城的最佳褒奖,也是对蓝珠公主这次婚礼应该有的最好封赏。”於靬王的话掷地有声,不可辩驳,他太怀念那个女人了,她纯洁得好像一个神女,不属于这凡俗的人间。
当时,於靬王十分迷恋天仪阏氏,但她寄情于单于。在天仪阏氏为了救单于而遇刺身亡之后,於靬王更加对她念念不忘。他对蓝珠极为喜爱和娇纵,就缘于此。於靬王愤愤地想:难道圣洁的天仪阏氏的唯一血亲——蓝珠——没有资格继承那金牌吗?
“父汗,您是照亮匈奴人黑夜的明月,是匈奴人头顶那无上光明的太阳,是上天之子,您颁布神令就是了。”太子见单于还是不说话,就催促单于。
“单于,您就下令吧!不要委屈了蓝珠和右校王!”於靬王说。
“诸位看再有没有什么异议?”单于用威严的眼睛扫视了大帐一周,语气平和地问。
众人无语。
於靬王有点急躁地说:“单于你还磨蹭什么?诸位都是我匈奴的能臣,深明事理,这事又符合体例,会有什么异议!赶紧颁布狼头金牌赏赐令,让我那侄女再高兴高兴吧!”
他是单于最喜爱的小弟弟,对单于说话有时显得很随便,他的一席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单于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那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按太子的提议,禀遵老单于的意旨和诏命,在蓝珠公主和右校王的结婚大典上,将狼头金牌赐给蓝珠公主。”单于朗声宣布。
“父汗英明!多谢父汗恩准儿子的提议!”太子高兴地说。
“还有一事要向诸位说明一下,蓝珠提出右校王是汉人,虽然现在已经俊鸟择枝栖息在我匈奴,但她是出嫁,李陵是迎娶而不是入赘,她希望按汉地风俗举行婚礼,以慰右校王丧家失亲之痛,她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迎娶和出嫁,大家看如何?”单于又提出了一个议题。
“这怎么行?万万使不得!这蓝珠从小娇纵惯了,如今就要为人妻了,还这么胡闹!”单于的叔叔屠无邪王生气地说。
“哎,叔王这话差矣!”於靬王伸出右手,打断屠无邪王的话,不满地说,“这蓝珠虽说从小娇惯,但懂礼仪,明大义,决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她这样做,更多的是考虑右校王的感受,这是女子为人妻最起码也是最重要的。”
单于点点头,看了看卫律,希望他能够说几句,事实上蓝珠提出的要求他也觉得不好处理。卫律乍听单于此话,刚刚平息下去的心又躁动起来,这蓝珠为了李陵也太过分了,这李陵也太有福气了,这单于对蓝珠偏爱得也太离谱了,这种事还有什么可议之处。他本想持反对意见,又怕得罪单于,但也不想让李陵轻易这么称意,就说:“这事卫律的确未曾经历过,对匈奴在婚丧嫁娶方面的礼仪制度我确实知之甚少,还是请其他王爷议决此事吧!”
单于听卫律的话模棱两可,有点失望。
“蓝珠妹妹贵为公主,她的婚事事关我匈奴的礼仪和体制,即使汉匈和亲也是按我匈奴的习俗,蓝珠虽然是出嫁给右校王,但右校王现在在我匈奴安身立命,理应按我匈奴的习俗似乎更为妥当吧!不过,也不应该太有违蓝珠的意愿!父汗,还是您看吧!”太子也觉得为难。
单于沉默了一会,说:“蓝珠的婚事不仅仅是公主出嫁这么简单,还事关刚刚降我匈奴的右校王李陵,他与其他降将不同,不仅在汉地声名遐迩,在匈奴也是人人敬畏,这件事处理得是否妥当,直接关系到我匈奴对汉将的招降和安抚事宜,不可不慎啊!”
卫律的心里很不以为然,就没有说话,其他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的确在匈奴没有先例。正在静默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近大帐,侍卫在门外报告说“蓝珠公主和右校王请见!”一打帘子,蓝珠和李陵已经哈腰进了门。
本来廷会依规矩李陵是要参加的,因为是商议他和蓝珠的婚事,所以就回避了。单于看见他们进来,非常高兴,没等他们参拜,就连忙对侍卫说:“快拿坐垫给公主和右校王!”
李陵连忙双手抚胸,对单于行了一礼,恭敬地说:“谢大单于赐座!李陵不请而来,请大单于和诸位王爷恕我冒昧之罪!”
“右校王不必多礼!我们正在议你和蓝珠结婚大典的相关事宜,有一些细节还没有最后拟定,你来了正好,一起议议吧!”单于亲切地对李陵说。
“父汗,什么是‘你来了正好’?那我呢?我就这么无关紧要吗?”蓝珠对单于娇憨地说。
单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好多,他嗔怪地看了一眼蓝珠,说:“都快结婚的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未曾给父汗行礼,就高声大嗓地说话,这是廷会,还有你的叔王和其他大臣王爷呢。还不快去见过他们。”
“好,好,好!蓝珠拜见父汗!”蓝珠对着单于模仿汉人做了一揖,又转向其他人说,“蓝珠见过诸位王爷!失礼之处请父汗和诸位王爷责罚!”
“好了好了,我们在议正事,别瞎闹了!”单于被蓝珠逗笑了。
蓝珠来到单于身边,对单于撅着嘴说:“那好,你们就接着议吧!既然是关于我的事情,我正好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