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董矜成
有一位朋友时常闯入我的心里。有时，站在夜空下，会莫名地想起他来。他就是我的挚友亚子。亚子是我参加工作、进入社会后结交的一位好朋友。因他名字最后一个字是亚，加上他能写、有人缘、性格外向，朋友特别多，大家渐渐不称其大名，相互之间称他为亚子。亚子听了后，也不反对，很快乐地接受了。
亚子出身农家，童年、少年吃过不少苦。在他的老家，他是村庄通过考试走出去的比较早的一名大学生。1996年，毕业于省城一所大学中文系的他参加了工作，先后在基层当过教师，干过电视记者，做过新闻宣传干事等职业。虽然基层环境条件不是太好，但凭借一份对工作的热情和执著，亚子凭借良好的教育背景和丰富的人生阅历，写的一手好文章。用我们本地话说就是“写家子”、“日能人”。他的大作隔三岔五在省报、市报等的显要位置登载，我经常拜读，读多了，更对亚子的文风、人品产生佩服，很想结识这个人。而这个机缘也伴随着亚子的出现而来临了。
我与亚子的初次相识纯属偶然。那是2001年秋季的一个周末下午，我在工作单位临街的一个公交车站等车回家。在等车的人群中就有亚子。那天他喝了一点酒，很清醒地坐在路边的路牙子上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看这个人比较特别，便主动与他搭腔。随着交流的深入，发觉与他志趣相同又能谈得来，最后一问名字，原来他就是亚子。闻其名，见其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让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放。原来他就和我同在一个院子里工作，两人相隔一墙，相距咫尺。更想不到的是，这一遇改变了我的人生。
初识亚子时，我从事公安工作。工作之余，我喜欢宣传报道，经常写点反映公安民警打击犯罪、维护社会政治和治安稳定的小消息、通讯之类的东西，试着投向报纸，大多杳无音信。认识亚子后，我知道他是新闻宣传的高手，又多年从事宣传工作，便经常虚心向他请教，每写一篇就请他指点、修改。亚子这人也怪，从来不找理由推托，也不打击人的信心，总是不厌其烦，篇篇讲解，还送我有关新闻写作方面的书让我学习。在亚子的指点下，我的新闻写作水平迅速提高，稿子投向报纸后，几乎篇篇见报，有的稿子还是头版头条，最多的一年发表一百多篇，年终我被省、市多家报纸评为优秀通讯员，还立三等功一次。因为这，我也被组织上调入政府机关从事文秘工作。从此，亚子带我走向了写作之路。
我与亚子成为好朋友只因彼此之间的一件小事。记得我与亚子刚认识不长时间，一天晚上十点多，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外出采访，被人劝得喝多了，现在外面的路上，走路打摆子，请我把他接回宿舍。接完电话，我立即放下手头工作将他接了回来。这本是件小事情，好长时间我都忘了，可没想到亚子却铭记在心。一次与亚子一同吃饭，席间，亚子的一位领导把我以亚子的朋友身份向在场的朋友介绍时，随口提起了这事，说亚子非常感激我，从那次事情过后，亚子认我做他的终生好朋友。亚子做的一件让我认定他的事是：记得那是我认识亚子的第一个春节，我还是单身。春节长假后，亚子对我说，要和我一起去乡下看我父母。到了我家，他一点不嫌弃我家贫，与我的家人一起喝酒吃饭，相处很好。时至今日，亚子不知道，他是第一个去我家看望我父母的朋友。
更感谢亚子的是，他帮我成就了我与妻的美好姻缘。认识亚子时，他已成家，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他因工作关系需要分居，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我那时也是单身，晚上下班经常黏着与他在一起聊天、读书、学习。时间长了，亚子说，你该找个对象了，别整天跟着我，耽误了终身大事。于是我试着谈对象，可谈了几个，都不太合适。亚子替我着急，并开始替我张罗。一次周末，他回家与家人吃饭时，提起了我的事，正好被他妹妹听到了。他妹妹对他说，她有一个同学，现在一所中学教书，人品相当好。星期一一上班，他就找我说了这事。我一听正好，立即催他让他妹妹联系下班后见面。记得见面的那天是农历三月十五，一路刮大风，亚子陪着我去相亲。赶了十几公里的路，见了我现在的妻子。当时我比较内向，见了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亚子很随意地用他风趣幽默的语言，使相亲相得很顺利也很圆满。后来，妻才对我说实话，她第一次看上的是亚子而不是我。
亚子今年三十多岁，工作十年，写了十年，写出了名堂，写出了美好人生。他的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省级大奖，他也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了省城。但无论在哪里，他依然用手中之笔继续书写着青春，书写着美好未来，书写着人生。最近，听说他正在整理作品，准备出书。听到这消息，我由衷地为他高兴，也为我结识这样一位好朋友而由衷地高兴。
如今，亚子从吴忠到省城工作已有三年了。离开亚子的日子里，我常常一个人走在路上，回想与亚子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他从吴忠走出去，也把我的一种生活带走了。常常地，我站在吴忠的方向，期盼他的归来。
看着鹰飞
安奇
面对狭窄的窗棂，看到湛蓝的天空，有几朵白云飘过，偶尔也飞过几只燕子，除此，大多剩下的都是空荡。索性打开窗户，让高楼下的噪声传递上来。在轰鸣的拖拉机与汽车驰过的间歇里，偶然也会传来路边柳树下一对对年轻情侣亲密的谈话。看着、听着，天地间便显出一种遐远的宁静，然后又一阵噪声淹没了一切……
我便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生活、学习、写作，渐渐地对窗外的嘈杂也习惯了。只在书籍里遨游的时候，感到天地间并非只有嘈杂，文字们默默地将我拉进另一个世界，让心中存有一点儿灵气。笔下的文字一天天见长，眼中的书籍也一天天多了；而我，每每读到最高兴的时候，总是书倒扣桌上，在狭小的屋里围上两圈儿，不是碰了柜子，就是掀翻了椅子。
伏案一久，便觉视力日渐减弱，梦想亦无踪迹，外面的世界渐渐与我隔膜了起来。这与我最初遨游天下的梦想背道而驰，心里自然而然地起了叛逆，只想扔下书，走了出去。
天地悠悠在我的窗棂。
一天，抬头间，突觉天地有了激烈的生命意识，一只鹰正缓缓伸展了羽翼，掠过了方格的蓝天与白云。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故事一下子泛了起来。
鹰正以一种桀骜的姿态，讲述着我的梦想。
翻过甘孜藏州（四川西部）境内的折多山（海拔四千多米），眼前立刻一片开阔。在湛蓝的天空下，出现一幅绝美的图画：散落的牦牛群、马群，在一抹抹起起落落的山地上吃着青草。它们毛色光亮，神态俊雅，悠然自若，全然不像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而身后则是连绵的雪峰冰川，它们长年处在雾中，难得一露真容。巨大的洁白的木雅贡嘎雪峰，形成了一种高不可及的神圣。雾带在群山中飘动，梦想似乎在一伸手间就变成了画中仙人。
此时，一只鹰伸展了翅膀，在天空中稳稳地浮着，嵌在半山腰的湖上投下了它的倒影。云影山光，全因着这只自若的鹰而拥有了一种神秘的欣喜。
我欣赏折多之西的景色。多年来，我一直迷恋地回想，山坳河谷，那些藏家的石居，道路旁一堆堆玛尼。那里生活着充满了淳朴的农民，无论是生人或熟人，老远地就传来一声问候：“坦布（早上好）！”或是：“阿歇拉（累了吧）！”把一种由衷的情意表达了出来。
在前往木雅地区的鄂洼贡寺的时候，寂静的山峦之间，又有一只鹰伸展了翅膀，悠然地滑掠，仿佛天空就是它的海洋，而它正是这个海洋里乘风破浪挂长帆、济沧海的水手，傲视一切。正是它穿云破雾的姿态鼓舞了我，给了我在人群中几乎享受不到的一种赞美心态。我从不崇拜什么，也不赞美什么。我认为，过去的历史对今天或明天都只是一种基础，而基础创立之初的时候，总是被先于我之前的人赞美过的。那一天，我赞美了这只鹰，并渴望自己也拥有这样潇洒的神态。
鹰是我心目中的圣者。
我与妻静坐在山坡上，看着这只鹰张开了翅膀的滑掠，看着它飞过一座山又一座山，越过立曲河，上升或下降。一片乌云飘来，大雨啪啪打下，它依然飞掠。云开雨霁，天地清新，爽朗的阳光犹如醍醐之酒，让我们疲惫的躯体上升，似乎要脱离地面的牵引。
鹰继续深远。
这里是它的家园。在向着木雅贡嘎雪峰的地方，它失去了踪影。它是自然所创造的灵魂与肉体的最完美的结合，它的孤傲是它的矜持。我走进神的家园，所看到的、所沾染的，无一不是神所赐予的灵气。因此，无论是山口的经幡，还是沿路的玛尼堆，只要风来的时候，我总会奉上一袭洁白的哈达。
我只是一个凡人。
我是一个凡人，心灵与肉体都喜欢四处飘荡的凡人。我不可能抛却我的尘世的躯壳，让灵魂自由地飞翔。我只能面对自身的肮脏、尘世的肮脏，并企求有一个冲洗与上升的机会。
火车一个山洞又一个山洞地穿行。经过一段漫长的行程，来到一处秋景萧瑟的地方。杨树的金黄叶子与夹杂在其间的针叶松的绿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处金黄一处红，绿荫浓淡掩山泉。火车在山腰弯来弯去，清澈的湟河水也弯来弯去。渐斜的夕阳照在水面又穿透水面，水底五彩斑斓的石头和着闪闪的鳞光，晃成一幅五彩的绸缎。一时间，漫山遍野，景色绮丽。
这是从兰州到西宁的火车。车厢里的人并不很多，同行的两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无意去听，也无意去插一言，便凭窗远眺，让美景尽量地占据我的心情。穿过一片树林，眼前是一段青色峰峦。之上，是一只鹰，依然那么高傲。它自由自在，飞翔碧空，并不将这辆火车放在眼里。我在心里惊叫了一声。看到神态专注的我，同行的女孩也眺望窗外。夕阳正红，鹰的形象正好形成一幅极具动态的画面，而留在心里的却是迎面而来的血色黄昏。
几个观察者成了大地上飞翔的鹰。
到了西宁，见到老友小屈已是四日之后。两人相约去土楼山，在山下买了两瓶互助酒。时已近黄昏，沿弯弯曲曲的山路，将寺庙一个个拜谒过去。历史成为昏暗。凭空的感觉产生的时候，又是夕阳西下，而且两瓶互助酒早已落肚。“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人声渺渺，我与小屈醉眼蒙眬。一只鹰，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天顶，迅急地携带着风声，射向了夕阳那边———无限深远与神秘的地方。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时间与生命也不存在。而小屈，我的朋友，分别已有多年，我们之间没有进行过任何联络，也不知道此时游牧荒野的游子，现在还好么？想起你的夜晚，是一个冷寂的雨夜，灯光昏暗，可否与我重聚在小屋里，燃一炷蜡，品一壶残渣烈酒。请告诉我，在你的察汗诺，歌喉动听的蒙古族乌云姑娘，是否还好？她的歌声，穿透了我战栗的灵魂，让我找不到安歇的家。
乘着马车前往湟中县的塔尔寺。塔尔寺，其含意是“十万狮子吼佛像的弥勒寺”。它是藏传佛教中，黄教领袖活佛宗喀巴的诞生地。这里无疑是一个充满神秘与荣耀的地方。牧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向他们心中的佛，敬献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敬献上哈达，在佛的面前许上几个愿，然后用磕长头来还愿。成年累月的转经，以期神的光临，解脱自己以及这世上的一切苦难。
站在转轮寺前，望着处在山谷中的塔尔寺，秋天已经深了，金黄的树叶已积了厚厚一层。大金瓦寺尤其显示出它无与伦比的高贵。天色开始阴沉。随即，雪花开始飘飘洒洒。同行的两人不知在想什么，而我却完完全全地融入了这里。就在身心沉迷的时候，又是一只鹰，以它悲悯天地的神态，降临在凡眼肉胎的人们的天顶之上。它依然高傲，不涉世事，自由飞翔。雪从天空落到地上。行人，无论是游客还是进香者，都显出一派行色匆匆、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在转轮寺前固执地张望着，面前的一幅画面，让我感动不已，热泪盈眶：
一位藏族姑娘，穿着黑色的长袍，系着一条红色的腰带，戴着一方绿色头巾，只露出两只对生命充满了疑问和祈求的眼睛。她双手结痂，而她在雪花飞旋的时候，固执地一个长头接一个长头地磕过去。
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说清的悲凉。倒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我们这些失去了信仰和追求的人。后来，我在诗歌《青藏之旅》中记下了这一场景：
在雪花飞旋的塔尔寺的雕花的门前
我曾看见一位年轻美丽的卓玛
仿佛一只受伤的鸽子忧伤地
在一身一身地丈量圣地与家园的距离
而那佛光在她聪慧忧郁的眼睛里
闪烁跳跃她忘记她就是佛的化身
就是一切美好和自由的化身
……
时间过去了很久。同行的小庞对我不住的入神张望充满了讥笑。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然而，我也还记得，他读过我的《青藏之旅》后的那种默然无语的神情。几年后，小庞对我说：“你这人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我经得起吗？岁月过后，我还能保持心中的那一方圣地，而不失一片赤子之心吗？
突然想起，远在甘南藏州的老友扎西东珠，这位大学时与我号称联手第一的老友，也是音讯渺渺。我们对着鹰与雪峰有着同样的神秘默契的感受。我称他为“与鹰深情的对望者”。我也想托他把我的两首诗《鹰飞翔在白马驰过的草原》和《青鸟的天空》转送给我未曾谋面，而其诗却直让我打冷战的扎西才让。当《鹰飞翔在白马驰过的草原》在《浙江大学》发表时，妹妹送我一个笔名——神鹰。
我向往神鹰。
我看着鹰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