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座千古不朽的“醉翁亭”,我们知道了一个千古不朽的名字。醉翁流芳千年,文章流传千年,恩江奔流千年。小城的深处,跳动着游子那颗不变的心。
我习惯了这种宁静的寻找。小巷尽头,便是日夜不息的恩江。两座桥梁越江飞架,沐浴在秋阳里,通体焕发着活力。沙滩上,儿童戏水的笑声从简易的浮桥上迅疾滑落下去,化为浅浅的浪花。阳光如同一匹暖暖的金帛,披在河床,折射出一片耀眼的粼粼波光。一切安详从容,充满一座小城独有的宁谧,渗着一点儿淡淡的怅惘。
永叔公园就在堤岸上,几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守望着静静的恩江,听凭流水寂寞地发出微微的叹息。这该是永丰城里最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知道,此刻,我正向那个久仰的贤者走近。也许,这是一场特殊的考试,试题便是心灵、品格,是山的巍峨、水的清流。翻越千年的崇山峻岭,我终于可以近距离读一个人。
远远的,一座文官打扮的雕像耸立在公园的广场上,其后,矗立着报恩塔。忽然间,红尘、噪音、名利、愁绪悉数被抖落在萋萋芳草中,一切变得豁然、宁静、清纯。我忍不住仰视着这位永丰的骄子,然而,欧阳修依然只是深情地眺望着恩江。附近的碑亭里,仿制着那篇名动朝野的《泷冈阡表》。据说,这篇纪念父亲欧阳观、母亲郑夫人的传记性碑文,欧阳修数易其稿,历时近二十年。碑文就琐事琐谈率意而写,不事描绘,情真意切,影响深远,被选入《古文观止》。
我们熟悉的还是“画荻教子”的故事。而今,这个动人的典故以雕像的形式再现于恩江之畔。“四岁而孤”的欧阳修凝视着母亲,专注地聆听着教诲。父亲为官清廉,死后没有遗产,但这阻拦不住郑氏“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的决心,阻拦不住欧阳修成为宋学开创者的道路。他一生勤政正直,治学严谨,扶掖新人,学识、文章、品操素为人景仰。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皆出其门下。骈文和西昆体绮靡之风,从此被洗涤革新,回归到朴实无华的轨道。那个在沙滩上以芦荻画沙的孩子,终于在历史的沧浪中击打出了一片绚丽水花。
虽然累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但欧阳修保持着文人的气节。在他迁任京城馆阁校勘之时,范仲淹遭贬,见风使舵、逢迎拍马的司谏高若讷竟然落井下石。义愤填膺的欧阳修不畏权贵,当即写了一篇著名的《与高司谏书》,痛斥高氏不辨是非、与权臣狼狈为奸。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四月,欧阳修回永丰沙溪祭祖,不想惊扰地方官员,而从水道悄悄回到故里。一酒店老板想试探其人品,故意刁难,六一居士却毫不介意,从而折服乡人。这就是欧阳修,一位“以文章道德为一世学者宗师”的先贤。
公园的一翼,坐落着一处园林式建筑。欧阳修纪念馆宠辱不惊地守着一派苍茫和寂寞。那楹联道:“社稷贤臣千古传颂,文坛宗师百世流芳。”馆门敞开,院内修葺得整齐简洁。有鸟鸣声缓缓地滴落下来。遗憾的是,大约放假的原因,几个展厅全部是“铁将军”把门,慕名而来的人们无不叹息而去。我自然也涌起一阵惆怅。沿着走廊,透过门缝,我粗略地看了展厅的概貌。虽然光线晦暗,依然可见主厅里那尊傲首问天的汉白玉雕像。“功名事业三朝相,道德文章百世师”,或许,这短短的十四字,已高度浓缩了欧阳修波澜壮阔、坎坷跋涉的一生。而身后的寂寞,不知又有谁去悠然咀嚼?
公元1072年,欧阳修合上了疲惫的双眼,留下《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
恩江依然紧一阵慢一阵地绕城吟唱。故纸堆里的诗文、小城里的旧事、渐行渐远的身影,仿佛苍穹下的数缕烟尘,迷茫苍凉。
高处本寂寞,高处不胜寒。就让我在深秋、在宁静的恩江边,专心地怀念一个人。
2008年10月3日夜于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