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暖炕，屋内温暖如春。
范文程在炕梢的木椅上坐下，擦擦汗，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道：“沈阳城固然城池坚固，然而事在人为。”他慢慢地在手心里托着细瓷茶碗，反问道，“汗王，您说阿布达里冈一战，为啥能速战速决，刀劈有名的刘大刀？”
“贵在施计用谋，假扮明军，以假乱真。”努尔啥赤捻着胡须说。
“若想攻打沈阳城，也得施计用谋。”范文程道。
“那我们就趁热打铁，假扮成明军，明天就去攻打沈阳算啦！”佟养性挽袖子、撸胳膊，大声道。
“明天？”范文程连连摇头，道，“你发兵去攻打沈阳，如果开原、铁岭的明军趁机捅咱们的老窝怎么办？”
努尔哈赤连说有理，有理，然后凑到范文程身边又道：“先攻开原、铁岭，解除后顾之忧，而后发兵沈阳，范秀才，你看何如？”
范文程慌忙站起，道：“这正是卑职要献的第一策！”
“那第二策呢？”佟养性着急地问道。
“调虎离山，里应外合。”范文程说着，又举棋不定地道，“不过……”
“不过什么？”佟养性追问着。
范文程眼盯着佟养性，道：“这要看时机，要弄清沈阳城内的真实情况。”
说话间，使犬部、萨哈连部归顺的女真人前来求见，努尔哈赤立刻更衣接见。
努尔哈赤把客人迎进客厅稍息之后，就设宴款待两部酋长及福晋。席间，努尔哈赤得知使犬部酋长舒西熟悉开原总兵马林，于是宴席一散，就把舒西夫妇单独领到自己的住处。
舒西今年三十一岁，从小在乌苏里江上划船打鱼，长得身强体壮，膀阔腰圆，方方的脸庞，浓浓的眉毛，那绛紫色的脸上吊起的眼梢透出几分豪气。他身穿豹皮背心，足蹬鹿皮靴，头戴鳇鱼皮凉帽，一眼看去，就知他是野人女真中赫哲人的后辈。
宾主落座之后，努尔哈赤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舒西的穿戴，问道：“酋长，看你这副打扮，先祖想必是赫哲人喽？”
舒西霍地站起，答道：“小人正是！据老辈人讲，俺的先祖称‘肃慎’、‘棘鞨’、‘黑斤’，辽金之后称野人女真。”
努尔哈赤打着手势让舒西坐下，令阿哈送给他一袋烟，说：“什么生人女真、野人女真，统统是对满族的蔑视。我想，族不分高低，国不论大小，都应该是平等的。”
“汗王所言极是！”舒西的福晋李玉姬激动地站起来，施礼说道。
努尔哈赤吸着烟，瞥了李玉姬一眼，发现她唇红齿白，面色粉白细嫩，旗袍下露出一双浅口缎面鞋，于是断定她是朝鲜人的后代。他吐了口白色的烟圈儿，笑着说：“看福晋这副长相，恐怕不是女真人喽？”
“贫妇是朝鲜人！”李玉姬答道。
“不错。一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是朝鲜人。”努尔哈赤说着，朝舒西一指，又问，“那你怎么做了他的福晋？”
李玉姬连忙答道：“俺阿爸叫李民突，在朝鲜姜元帅部下当幕僚，萨尔浒大战时，姜元帅协同刘大刀作战，兵败乞降。俺跟阿爸过江到长白山本想游山逛景，看看大明朝的山河，想不到俺父女失散，阿爸至今下落不明。几天前，俺流落到浑河边，本想跳河寻死，不承想被舒西酋长搭救。所以……”
“所以，以身报恩，做了酋长的福晋。”努尔哈赤接过李玉姬的话茬，说，“这么说，你们是千里有缘天保佑喽！”
李玉姬红着脸儿，说：“其实，天也未必可靠。俺出生十八年了，天天念天朝，想不到一进天朝，反倒把俺撇了！”
“大明朝出了昏君，哪还能顾得了属民？”努尔哈赤说，“有句老话说，树多不怕狂风，合心的喜鹊能捉住老虎。咱们这些属民，只要抱成团，就不怕如虎的昏君。几千年的历史，汉人也好，女真人也好，朝鲜人也好，谁也离不开谁。只要咱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喜鹊合成群，就能开创天下太平的盛世。”
“汗王，俺就是想开创个太平盛世，才来投奔您的！”舒西再一次站起来，摩拳擦掌地说，“鸟无头不飞。只要您像现在这样与昏君血战到底，俺舒西愿跟您一生征战到底，死而无怨。”
努尔哈赤下座亲自为舒西斟了一杯茶，说：“我正为此事，才单独到陋室同你小叙。”汗王说着坐下，又道，“听说你同开原马林很熟。”
“对，他是开原总兵，过去，他曾差人到俺使犬部搜东珠、买人参、购貂皮。有几次，是俺亲自将采购的宝物送到开原。他虽明面上说是购买，其实就是搜刮女真人的血汗。对这样的吸血鬼，还是一刀捅死他为好。”说着，舒西弯腰拔出匕首，身子一挺，说：“汗王，您就派俺去一趟吧！”
“莫急，莫急。”努尔哈赤抿须笑道，“俺想先派你们夫妇到开原将马林的兵马多寡，兵士心理，粮饷虚实，将吏智庸的军情弄清楚，然后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智取开原。酋长，不知你意下如何？”
舒西一拍胸脯，道：“汗王出言即是军令，卑职如有违误，愿拿脑袋担保！”
努尔哈赤哈哈笑着，拍着舒西厚实的肩膀：“好样的，好样的！等我与众贝勒商量好攻城之策，定派你当细作。”舒西当时高兴得跳起叉鱼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