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已变得有些热燥，明晃晃的光亮照在绿木花丛之上，折出来的反光显得有些刺眼，不论是绿叶或是红花，在光照下都展现出了一种过剩的盎然，让人觉得分泌出的色泽过分耀目。
省博物馆这幢老式的灰色建筑，被浸泡在绿阴红花之中，就特别孤寂了。阳光通过树叶枝桠，胡乱地在被岁月侵蚀留下斑斑痕迹的建筑上涂上不成规则的图案，使原本还算雄伟挺拔的建筑，变得如一个高大的老汉努力地穿上花枝招展的戏装，不伦不类。
摩托一人坐在楼上办公室里，因为今天轮到他值班。这个时节是淡季，没有人会来馆里参观，将仍然是一个春末冷清的下午。所以，摩托很放肆又无聊地把腿架在桌上，目光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不一会儿，渐渐传近的汽车声，摩托立刻转移注意。一辆黑色锃亮的汽车停到了馆门口。那是一辆6.0型的奔驰豪华小车。在这个省会城市里，有这种座车，绝不是一般的人物。摩托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下了汽车，然后汽车驶向门右边的停车场。
那女人手拎着一个红色的小坤包，抬头环顾了一下，抬脚走进了馆内，清脆、有力的皮鞋声立即打破了宁静，她上楼来了。
摩托只好放下架在桌上的腿，点燃一支劣质香烟，吸上一口，等着那个女人的到来。今天所有的办公室都关着门，馆里的头头又都到文化厅开会去了。那个女人一定会到他办公室来的。他无意识地用手拢了拢头发，毕竟那女人给他的第一感觉还是蛮有点气质的，有气质的女人会让男人不知不觉注意自己的形象。
女人真的走进了摩托的办公室，摩托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看到的是一个绝非一般的女人。这个女人盘着头，施着淡妆，眉毛肯定修过并描过，细细长长的，眉角处的弧度充满着一种女性的秀美，挺诱人的。女人的肤色很白，光洁细润，涂着淡淡的口红，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套裙，像是大公司里高级职员的上班制服。这套着装让她年龄显得大些，但却多了一种庄重和严肃，使人猜不出她真实的年龄。女人的身材很好，修长、挺拔，金色的厚跟鞋撑起她的身体，使她更加亭亭玉立。摩托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他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他真的还没谈过女朋友，还没有从真正意义上接触过女人。大学四年和读学位的两年里，考古专业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这使他得以专心致志地学习和思考；工作四年，博物馆也基本上是不被现代女性纳入视野范围的，这又使他能致力于研究与探索。对女人的实际感觉是来自书本和媒体。
女人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一下办公室陈旧的木门，木门发出了轻微而又沉闷的声音。女人敲了门后就站在门口，双手抓住坤包，放在了裙摆前，造型很有点模特的味道，绝对是训练有素。
女人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摩托。这双眼睛黑白分明，使人感到她对什么事或什么人都分得十分清晰，有着十分坚定的分界线，矜持、冷静、得体又不着痕迹。这多少有点破坏了她的温柔。
摩托尽量用平稳从容的声调说了声：“请进！”
女人眼睛亮闪了一下，转瞬即逝。她看出了面对的是一个与异性接触毫无经验的男孩。男孩的感觉使女人完全放松下来了，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办公室，主动地在摩托对面的—张椅上坐下，把坤包架在双膝上，声调很温柔：“我想找摩托先生，他在吗？”
“我就是！”摩托很奇怪，找我干吗？出乎意料的感觉让他一下除去了心中的紧张，陡然大方起来，眼睛也敢直视女人。
好一张迷人的脸！细润如玉，质感很强，像明清的上品瓷器。
“你？”女人睁大眼睛，有些吃惊，神态仍然很美，黑眉高挑，红唇微开，有如玫瑰乍绽。
摩托有些不高兴，身子往后一仰说：“正是在下，如假包换！劣次品包赔！”
女人莞尔，洁白细密的牙齿让人一览无遗。女人放下矜持，有点抱歉地说：“我还以为摩托是个老先生！”
女人的随和给了摩托一点轻松：“我们这里是有不少老先生，你的事如果只有老先生才能办，只好事先约好明天再来！”
摩托心中推断，面前这个女人有可能是个文物贩子，至少与此有关，是不是手头有什么珍品需要咨询鉴定？他突然感到一种失望，也感到一种可惜，谁让金钱也是一个重要的价值尺度呢？
“不，我只想找摩托。如果你就是，我只想找你！”女人说。
摩托困惑了。
女人又笑了，灿如春风：“摩托先生，你是否写过一篇叫《虚灵山壁画论》的文章？”
确实写过。那是硕士毕业论文。摩托花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到虚灵山考察，被虚灵山的壁画艺术陶醉了。这篇文章被评为优秀毕业论文。只是没地方发表。一直到一年前，为了评职称，摩托想起了一个分到一家国家级的考古杂志社工作的同学，去信说是否可以利用职便帮忙一下，才找了出来，重新改写成了万字左右的论文，刚发出来没几个月，自然也就没赶上评职称，那种杂志只在专业圈里发行，这个女人居然看到了。他小心地问：“小姐是同行吧？难道我那篇文章有什么不妥？”
女人的眼睛顿然明亮起来，光芒四射，溢彩流香。摩托这时才感到女人的美妙，世上如果都是这样的女人笑脸，男人的生活确实将充满阳光。
“摩托先生，我想今晚请你吃饭，不知你是否能够同意？”女人的表情十分真诚。
与佳人共餐，这可是一生中没有体验过的呀，但是，为什么她要请我吃饭？
“是单独吗？”摩托不知不觉地问出他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妥的话。平常过于玩世不恭了，习惯成自然。
女人没有生气，老于世故地温柔一笑。这一笑笑得十分成熟和善解人意，笑得一下没有了拘谨和距离感。
“晚上六点正，我在罗布斯金酒店等你，请你不要对一个女性失约。”女人保持灿烂的笑脸，站起身来，伸出了手。
摩托完全是被动地伸出手，他握住了一个盛唐的软玉，充满明清的风情。那种腻滑和温软，使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比那些远古的石器和陶制品更神秘、更吸引人、更让他感到无穷魅力的东西。人的伟大在于能够比自己创造出的任何伟大的东西更伟大。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摩托纳闷不已。
“晚上见了再说！”女人抽回了手，“我也是临时决定！”转身就走了，如一缕花香，一阵清风。
摩托看到那辆车很准确、及时地开到馆门口。那女人正好一步也没多余地打开了车门，上了汽车。然后就带着一车的诱人的神秘和悬念驶走了。
摩托恍然如梦。还临时决定？这个女人有点幽默感。摩托决定准六点正赴约。至少能吃上一顿好饭，这对城市里的单身汉来说也是件幸事。
罗布斯金酒店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以摩托的身份、地位和经济实力，他是不可能问津于此的。这种酒店不需要考古，所以，犹如一般人难以涉足各种考古遗址一样，摩托难以涉足现代的消费场所。但与一般人都能从发达的传媒中知道许多风景名胜和人文景观相同，摩托从现代的传媒中知道酒店的确切方位。这就是现代传媒的独到和伟大之处，只要你留心，没去过的地方和不知道的东西，你都能说上或清楚那么一二，那么什么神秘感或无知感都没有了。
春末的黄昏对繁华的城市来说，是一种可怕的诱惑。街上是熙攘的人流，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正奔涌向各处的灯红酒绿之处。渐渐昏暗的天幕，恰好成为各种样式别致、诱人和灯火闪烁的背景，车如同提早换上了鲜艳的多姿多彩的夏装的女人，有意制造出一种温暖、潇洒人生的生活气息。这种气息随着窈窕身影的晃动，在高楼林立的街道流动翻滚，扑面而来，让人觉得世俗生活的一种暖意，让人挺想也放纵那么一下。
摩托是很少出来走动的，特别是黄昏或是晚上，出来怕经不住都市夜生活的诱惑，让每月几百元的工资付诸潇洒，水漂漂地没了。他只是一个出身贫寒家庭的国家干部，是拿工资吃饭的人。偶有出来逛逛书市或办什—么事，他骑的是一辆刚分到单位时，一位退休干部送的已骑了二十年的破自行车。当然，今天所去的地方是不能骑那实在没档次的自行车的，摩托担心进不了那个酒店。所以，他转了几路公共汽车，然后步行来到罗布斯金酒店。到门口时，正好六点正。他看到那辆黑色的奔驰从他身后驶进，侍应生立即上前打开了车门，那女人从车上走下，面带微笑地向他走过来。
“你非常的准时！”女人显得很满意。
“彼此彼此。”摩托答道。他发现女人换上了一套紧身的便装，把盘着的头发放了下来，已洗尽铅华，恢复了本色的脸，没有配戴任何的饰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披肩的长发，细柔的腰肢，高耸的胸脯，清纯中有着一份成熟，成熟里溢着一股朝气，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风韵。
“请上楼吧！”女人发出了邀请，走在前面风姿绰约。
摩托跟着走进了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两旁站着两排小姐，齐声同说：“欢迎小姐、先生光临！”
两人上了电梯，于是距离也就靠得很近。摩托的个头不高，身材总长大约不会超过一米七一，女人的个头正好齐他的眼睛。电梯到了中途上来了不少人，摩托与女人靠得更近，挨得很紧，他闻到了女人身上散发出的体香，突然有种难以自持的心动。好在电梯里人多，人多就有这样的好处，每个人都会懂得克制。摩托同时不由为自己身上的烟臭担心而难过。为此，他对电视中的各种香喷喷的化妆品广告有了好感，果然是男人与女人相处，需要那么点香味。
万幸，他们很快被送上了最高层。
一个礼仪小姐上前，对女人微微一笑说：“唐总，请跟我来，这边请！”
摩托这时才知道，女人姓唐，还是个老总角色。
两人被带进了一间装饰豪华的包厢。包厢外的两位服务小姐跟了进来，移动椅子引他们坐下，并为他们展开了餐巾。
摩托从未出入过这种场合，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浑身不自在地坐下，不自觉地掏出衣袋里的香烟，那是本地的烟草，一包仅一块多钱。他抽出一支叼在嘴上，顺手把烟放在桌上，但还未点燃，他就后悔了，这种烟怎么能上场面？他看到了小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是一个崇尚富有的时代。摩托到这种场合也穿得过分寒碜了，衣着总造价仅为百元左右。
女人看出摩托的不自在，对服务小姐说：“今天我有事要谈，除上菜以外，你们不必在场服务。”把两个小姐打发走了。
摩托放松下来。
“怎么，不太自在？”女人问。她实在善于洞察。
“其实，决定来这里之后，我感到犯了一个错误。你不会喜欢来这里的，但是已约好了，不便更改，请你原谅！”女人接着说。
“不是我不喜欢，能天天来此地一游，我想我还是会乐意的。只是这地方不该是我这种阶层来的。人活着最重要的是懂得对自己的生活进行明智的定位，定位准确，心理才能平衡，心情才能舒坦，过得就会不错。”摩托说道，“不过，仍然很感谢你，刚才为我想得十分周到。”
女人望了摩托一眼说：“你这个人有点特别，似乎对生活对世界想得很清楚，活得也很超然和本色，就是有点玩世不恭。可是你年纪很轻呀！”
摩托淡淡一笑说：“自然社会人是用自己的心灵体验来积累经验，而现代社会人可以用心灵来学习经验。这如同人类的进化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但现在从胚形成到婴儿出生在母体里只需要十月怀胎一样；现在人的心路历程在人类如此丰厚的精神母体里，只需要一点时间他就能上通远古，下达未来。年轻只证实了肉体的成长不能违背人的物质规律，精神活动则可以超越这个规律。我大概是个证明！”
女人目光又亮闪起来，她发出了轻敲细瓷一样的笑声，这是摩托听到她出声的第一声笑。
女人说：“你很有思想，很自信，也很有意思。”
这时，小姐轻敲着门送进了鲜榨果汁，同时送上了几道精致的菜：清蒸龙虾，生吃象皮蚌，虫草炖鲍鱼等，并上了一瓶蓝带马爹尼，还为他们斟上酒。
女人往酒里放些冰块，举起了酒杯说：“来，先敬你一杯。”说完就举杯一仰，喝了进去。
摩托能喝些酒，所以也一仰喝完，他今天才知道洋酒是这么一种怪味，喝进去口味好像不太对路，但余味却让人感觉挺好的。
摩托边吃着菜，边说：“我已按照你的要求赴宴喝酒吃菜。那么，现在是否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请告诉我，花上这么一笔钱，为什么？”他觉得必须直奔主题了。
女人端起了酒杯，脸上展现出忧郁，有如夜幕下寒霜中的花朵。
“是因为虚灵山的唐大和尚！”女人轻叹一声，“你知道他，在你的《虚灵山壁画论》里，你谈到了他。”
唐大和尚？！
摩托惊讶不已，那个令后世褒贬不一的虚灵山老和尚居然阴魂不散地使这个女人主动来找他，并使他有机会与这个美妙的女人单独共餐！世事难料，世事难测。
女人又喝干了一杯酒，神态变得十分凝重起来，目光黯淡下来，说道：“不怕你见笑，他是我的太祖，算下来我是他第四代亲孙女。”
摩托脑中灵光突现，他似乎有那么点明白了。
虚灵山地处边陲，十分偏远，在中国古代一直毫不起眼，平凡如博大的版图上的任何一座山。事实上，它至今也只是算座山，山上无任何秀美的自然风景。据今人考证，大约在东晋时代，一位叫虚灵的高僧云游至此，发现这一带因过于闭塞而仍然未受佛光照耀，强烈的责任感和救世意识，使他决定留了下来，在此布施传道。因其掌握了当时中原文化的许多自然和科学知识，并精通医理药道，所以十分受欢迎和爱戴，于是追随他的善男信女一下多起来。
由于这一带经济十分落后，生活极为困难，虚灵无力建造高大宏伟的庙宇供奉佛主，便选择此山筑屋开关。他让信民们用泥土塑起了一座大佛，这座大佛至今仍是国内最大的泥塑佛身。虚灵发现此地气候十分干燥，日照时间长，因陋就简，凿石开洞，采用当地矿石原料和一些植物，经至今仍无法破译的特殊制作，调成颜料，在石壁上绘出了佛教经典中的许多重要故事，让大多不识文字的信民在佛事中，从可感的形象里理解教义，也借此诠释教义。在当时的条件下，这个创造过程极为耗时耗力，但由此形成了一个传统，比较富有的信民，不是捐资修建建庙堂，而是凿石开洞来表示自己的善缘。虚灵圆寂之后，为纪念这位高僧，人们将此山称为虚灵山，而其做法就一直沿续下来，石洞历经多代越开越多，在某些时期所有大户人家，一户一洞，尽管大小不一，但其数量变得十分可观，洞内所描绘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渐渐超出了佛教经典中的人和事，所用的的原料也越来越贵重，为示心诚，不少户主后来都用上了金粉。虚灵山成了中国佛教文化的一个壮丽景观，并相当完整地保留下了历代的人文变迁，为后世的宗教、历史研究和考古、语言、民俗等文化研究提供了价值难以估量的宝贵的资料。因地处僻远，加上当时交通不便，虚灵山一直没有为世人所发现，在文字记载中也没有得到应有的体现。然而它因此被完好地保留下来，且历代都有发展。
到了明朝，一位国外旅行家踏进了中国这块圣地，为这里壮观的人类文化遗产惊叹不已，他在他的中国游记中进行了详细描述，但那时还没有引起外国人的太大兴趣，毕竟东方圣地太过遥远。一直到晚清，一些国家的探险家来到中国，找到了此地，他们带回了不少珍贵的极品，引起了轰动，虚灵山从此才声名远播。虚灵山的交通不便，使它也侥幸地躲过了历史的劫难和世人的惊扰。随着中国的开放，交通的发达，对文化遗产的发掘，虚灵山所蕴含的价值终于震惊国内外，被世人称为世界级的古代文化景观。虚灵山被世人越来越重视起来，加强了保护措施，加强了研究，并在考古、史学、文化研究和旅游等领域，兴起一股虚灵山热潮。人类文化的深厚积淀，造就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虚灵山的唐大和尚，原本不是佛道中人。据可考证的资料来看，他一直到了年近半百才半路出家，一出家不久就成了虚灵寺的住持。他为何出家，又为何当上住持，至今是个谜，也没多少人给予注意。但使他声名传响的，是虚灵山热出现之后，所有了解和研究虚灵山的人都发现了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大量流到国外的虚灵山经书文卷和彩陶、壁画珍品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都是他担任住持期间，卖给外国探险家的。在留下的资料记载中，他卖出的一些古品有些至今已是无法估价的国宝极品。他将这些东西换成了成千上万两的白银，除留下部分用来修复已破败的洞窟之外，绝大部分不知所终。一般人都认为被他个人所占有。唐大和尚从此臭名远扬，遗臭万年。在写作《虚灵山壁画论》的过程中，摩托论及此事，他不愿人云亦云，提出了一个有些反叛的观点，认为唐大和尚出卖民族文化瑰宝，从个人行为来说绝对是有如卖国一般的可耻，无法否认他是千古罪人。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民族所造出的精神财富，虽是这个民族的自豪和贡献，然而一旦成为人类的文化遗产就是世人所共有的，掠夺者只能抢走占有权，但无法掠走发明权和所有权，在当时的那种列强欺凌、国力衰败的情况之下，靠唐大和尚一人之力难道可以回天？应该从更高角度来认识那是一个穷国的国耻，落后就永远要受人欺凌。如果是在今天，唐大和尚即便想将整个虚灵山拱手相让，就能发生和实现吗？再说唐大和尚当时所进行的修复工作，为我们至今仍能保留这份遗产，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否则，这一块都可能随着岁月流逝而灰飞烟灭，到时我们将评判谁是********呢？这种观点摩托当时并没有做很深的思考，仅是随意而发，兴之所致，想说说与人不同的看法罢了。
“不管唐大和尚是你什么人，我还是不明白你找我是为什么？”摩托仍然感到不解。
女人轻叹一声：“看了你的文章，我感到你可能会比较客观地来看待我的先祖。”女人的幽幽之情，展现了她心中一直掩盖着的痛苦，“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干嘛，我只是想彻底地弄清楚，我的先祖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所做的这一切为了什么？”
摩托看到女人的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如寒月之下凄清的水塘，孤林中的哀鸿。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不必为先祖的所作所为背上沉重的包袱！也不可能为祖上的行为负责！”摩托感到他有一种想安慰女人的冲动和责任，“当然，如果你是想替你的先祖忏悔，我不妨当一回精神的牧师。你就听我的，忘了过去。”
女人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如花瓣上的露珠晃动。
“不，你一定要帮助我。我家几代人都为此背上了沉重的精神负担。你知道我父亲去世时对我说了什么话？他说，静静，不许回到虚灵山。这是我们家的祖训，以后你也要这样告诉你的孩子。”女人抽泣起来，许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女人接着说：“父亲在病重时，找我谈过一次，他告诉过我，他说也是爷爷告诉他，太祖当时在出家之前，同他的两个儿子有过一次密谈。当时，太祖是那一带最富有的人家，他变卖了全部的家产，共近一百万两银子。他给两个儿子一人准备了十万两银子，令大儿子出洋深造，一定要学好先进科学，精忠报国。令二儿子携母远迁来到这个地方，繁衍后代。并规定所有子孙今后不许回到虚灵山来，可以改去姓氏。他要求两个儿子对天起誓。后来，大儿子学成回国，参加了康梁变法，变法失败后被斩首。我家就只留下我这一脉。父亲在世时，虚灵山热已经兴起，唐大和尚也臭名昭著。父亲虽然事业有成，万分顺利，但为此多年闷闷不乐，我很少见他笑过，他终于患癌症而死。他生前也对这件事秘密地探寻过。他告诉了我几个他一直不明白的问题。一是太祖当时为何突然出家；二是如何一出家就当上了虚灵山的住持；三是太祖当时十分富有，产业极大，生意如日中天，不可能再起贪心，卖宝求财：四是太祖在当地是大家风范，为人处世以圣贤之训为准，口碑极佳，有大善人的善称，如何行为一下子如此无耻；五是当时遣儿送亲之时，变卖家资近百万，除分给两个儿子二十万，还有近八十万，既已出家，看破红尘，留财何用？如此数额巨大的银两他又用去做什么？据他了解，太祖出家后生活极为清苦；六是太祖遣儿送亲时，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非是怕以后亲人在当地日子难过，所以还准以改姓。也就是说，他是有备而为，这是为什么？父亲让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弄清个中原因，特别是有个无聊之人，不知如何探知我父亲与唐大和尚的亲缘关系，以《唐大和尚还有后人在世》为题，写了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刊出，又为一些报刊转载，使我父亲当时经营的公司声誉大受影响。从此，他把公司全部交给了我，不再理事，不久就患病而去。我后来偷偷地去过虚灵山，看到了当地为开发旅游，已把我太祖的坟修复，并立碑，还塑了个像，如杭州西湖秦桧，我感到非常的耻辱和痛苦。我觉得如果不弄清这些，我这辈子也许又要像父亲一样，心里永远有一种负担，蒙上一层阴影。后来．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了解与此有关的东西，但也同时明白，这不是靠我的能力所能完成的。直到读了你的文章，我感到太想与你一谈，才有了今天下午去找你的行动。与你交谈之后，我感到你可能是个能帮助我的人。”
这时，女人平静下来了，她带着万分期盼的眼神，望着摩托。
弱者呀，你的名字叫女人！摩托突然想到了这句话，这个外表看去如此美丽和有主见的女人，其实她的内心柔弱如一只受伤的羊羔。她和她的家人如此强烈的原罪意识，震撼了摩托。她所说的一些事情，也使摩托突然有了兴趣。对待历史问题，人们通常是看这个人或这件事所造成的结果，从结果评判是非，做出结论，而不去认真探讨结果形成之前的东西。因为那是无法探讨的，你不能和当事者或目击者交谈，也没有可供参考的事件过程的详细资料，从最后的结果和影响来做出结论，是比较有说服力和不易出现错误的。历史是不可逆转的，因为时间是不可逆转的，正是由于发生过了并造成了影响，才成为历史。
摩托认为在这个时候应该同意帮忙，不然枉为一介男子。他说：“我如果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只管说。但是，我必须事先告诉你，我个人能力实在有限，再伟大的人都不能去改变已过去的历史，这是人和世界一直不能突破的局限。我如此渺小之人，更是不能免俗了。不管怎么说，唐大和尚的行为已造成了不可改变的结果，这正如法律只认定人的行为是否构成了犯罪而不便再去考虑其原因——样，法律无情！历史是人类行为的法律，更是无情的。我只怕最后的努力，不能让你如愿！那时该怎么办？”
女人眉头舒展开来了，雨后晴空，格外清澈、明朗。
“我首先谢谢你！我不是要你去改变什么，我的这一切纯粹是个人行为，我个人希望把情况弄清楚，然后能够坦然地接受一切。不能让这个重负一直延续下去了。我既然已把我们祖辈的隐秘告诉你，不妨再告诉你，为了这个重负，我至今独身，不是没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而是我不愿让我的孩子再背上这个沉重的东西，而这一切我又不愿说出，所以，我曾经的丈夫不能理解我不要孩子的苦衷，不能理解我的怪异。因此我们只过了短暂的半年，就离婚了，他远渡重洋，去国外定居了。我感到再这样下去会毁掉我的一生，我必须弄清楚，许多事情理清楚了，不管是什么结果，人总会好受许多。不明不白是最难受的！”
摩托想，如果不是女人告诉了他这一切，如此真实和坦诚地同他这么交谈，如果不是他今天亲身经历，他也不可能理解和想象，这是真实地发生的一件事情。人对无关于自身的东西，哪怕再严重，也不会有切身的感受。一个没有失去亲人经历的人，虽然他知道失去亲人是多么痛苦，但那只是知道而已，不会感到什么。只有自己最爱的亲人走了，那时才感觉到痛楚是难以言喻的。正如知道死的恐惧和知道自己即将要死的恐惧绝不相同一样。
摩托能理解这女人的痛苦，既然她有这么一种表态，那么不妨就尽力而为吧。减轻别人的痛苦，这是一件高尚的事情。高尚的事情，人应该努力去做，应该多做。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的恳求！
“好吧，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次业务考验。我一直对虚灵山的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现在对唐大和尚也有了浓厚的兴趣。但你要我怎么去做？”摩托点了点头。
“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安排好！”女人十分兴奋，脸涨着潮红，如海棠带露，牡丹含春。她接着说：“这件事情全部委托你办，不管是什么结果，或是出现什么情况，我都支付你一万元的劳务费。你的机票、住宿及与此有关的一切费用，我都实报实销。今天下午，我已派人在银行为你办了一张信用卡，卡上已存进了两万元，同时为你买好了一部手机，便于联系。今晚的交谈，使我对你充满信心，如果有一个令我信服的结论，我另外再给你支付酬金。这件事我们可以签订合同进行公证。如何？”
一万元的酬金。摩托终于明白，他所面对的女人是个非常有实力的女人。这笔钱对他不能说没有诱惑，他是个靠拿工资吃饭的人，实在不好意思，至今还没见过属于自己的一万元人民币。他整天面对上至远古，下至明清的各种古董，对这些充满神秘、充分体现人类智慧的文明创造物，徜徉其间，总会油然而生一种超越时空的苍凉感，这使他能够参透许多东西，安贫乐道，不求荣华富贵。但是，不能说他就不喜欢金钱。钱仍然是可爱的东西，谁不希望自己日子过得好点，要过得好点就必须有钱。摩托感到自己也是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只不过他想得多点想得开点而已。女人开给他的条件实在太优厚了，不答应不就成了蠢猪一头？他没必要故作清高。
“行，谢谢你的信任！”摩托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付出劳动，应该得到报酬。当然，这个报酬太高，你尽管再压点，我不会反对。至于签合同之类的事，我不是生意人，我也信任你，这个可以免了。目前最棘手的是我是个国家干部，每天都得上班，单位虽然没安排我干什么事，但这么一走，怎么交代呢？”
女人一笑：“这个细节我已考虑到了。我会同你们单位商量，你不要低估了我的能量。这是我考虑的问题，你现在只要考虑什么时候进入状态？”
“明天！”摩托说道。女人不是说很有能量吗？他想难难她。
“可以！就明天！”女人回答得十分干脆。
摩托再次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由问：“现在应该可以问一问芳名了吧？”
“当然可以！”女人递过了一张十分精致的名片，“这上面有我公司和家里及手机电话号码，不管我在世界的哪个地方，你随时可以找到我。”摩托看了一下名片，上面写着唐静两个字，衔头如下：华唐集团公司董事长。华唐集团公司？摩托终于明白了，面前这个女人是这座省城的风云人物，她所拥有的华唐公司是该城最大的私营企业集团，只要打开电视就可以看到华唐公司的广告，其所经营的范围已发展至海外许多国家，特别是所开发的电脑，已成为本省最大的电子支柱企业，年产值超过5个亿。鼎鼎大名唐静就是这个女人！
摩托突然感到自己信心不足起来，与这个拥有辉煌事业的女人相比，沧海一粟而已。他不觉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女人焦急和担心起来：“我早告诉你，你就不会来应约了是吗？我向你道歉！但这事不能全怪我，你也才刚刚问我。你没问我，我就递上自己的名片，自我介绍，你不会把我看得太无聊了吗？”
好厉害的一个女人！摩托无语。
“摩托，这件事我是以一个普通的当事者身份请求你！纯属我个人私事！难道在你眼里我首先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吗？”唐静（我们现在必须这样称呼她了)接着说，花枝在风雨中摇晃，她显得烦乱。
摩托感到自己确实失态了，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已与你订下‘卖身契’了，这是个违约就要受罚的时代，我遵守我们之间的游戏规则，你放心，一切仍然有效！”
摩托举起了酒杯：“来，我敬你一杯，为了刚才和将来！”
唐静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告别之时，摩托谢绝了唐静的相送。他漫步街头，如果没有这种经历，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这样事情会发生在他的生活之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果不其然，信哉信哉。
城市生活中没有真正意义的星空，随处可见的是人间灯火。走在街头的摩托，大脑一直闪回的是唐静那张不断变幻着各种神情的如花之脸。他最后不能不做出结论，唐静是真实的，事情也是真实的，真实的存在之物只能并且必须接受。
第二天，摩托一到单位，老馆长就来找他，然后带他到馆长办公室，请他坐并为他沏了杯茶（这是从未有过的)。老馆长说：“小摩，馆里研究过了，有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必须你去做，所以现在要与你商量。”
非常重要的工作？摩托心里暗笑。博物馆这种单位，是处于改革春风还没吹绿的地方，一切都还是按部就班，安排工作论资排辈。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会轮到他，还不是因为唐静，她果然神通广大。
“是宁关的，华唐集团公司已决定捐资两百万元设立我省文物保护基金，并另外赞助我们馆五十万元用于馆内文物保护和改善馆藏设施。今天一早分管的毛副省长就打电话给了厅里领导，林厅长立即就挂电话给我。这可是件大得不得了、好得难以令人置信的事。今天上午华唐集团公司就在与有关方面进行细节协商了，只是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指名要借用你一年时间帮助他们完成一件有关文化旅游的调研工作，是什么工作我也弄不清楚，现在都是商业机密。林厅长说此事毛副省长已表态过全力支持，他也向毛副省长表示一定照办，我也只好说绝对服从。现在找你谈这个事，希望你服从大局。设立这个基金，对我们省的文物工作来说意义太重大了，我不说你也想得到。同时给我们馆五十万元，我在这馆里工作了三十多年都从未敢想过这事。你想想，你将为馆为省里文物事业，做出多大的贡献。所以今天你必须到华唐集团公司报到。不论干什么，你都要认真去做，这是为文物事业和我馆做奉献。”老馆长说道。
两百五十万元！摩托心里一阵感动。他当然知道两百万元对可怜的全省文物经费有多么重要，也清楚五十万元对年经费含人员工资等各种费用在内仅有百来万元的博物馆是多大的支持。说真心话，他热爱自己所从事的行当，热爱这份文物事业。虽然感到自己所做的事和所爱的东西，并不被许多人看得上眼和真正重视。人们对这些宝贵东西居然仅是一种可恨的态度，偶然一来，或满足一下对过去人类生活和创造的好奇，或是仅仅肤浅地感受一下不可逆留的时光的足迹，大多人可能是一生仅到此一游，不会再来。这使他常会想一个问题，现代人是真实地需要历史吗？历史又会给个人带来什么参照？但不管怎么说，在困惑之后，他不能对历史的价值做出任何否定。这成为他的一种信念，一个支柱，他还真安心在此工作，为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感到充实和自豪。如今，有人给自己所爱的事业这般的支持，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和原因，都让他感到难能可贵。这可是家私营公司，不是国家的财政拨款！
“既然如此重要，我当然服从安排！”摩托说道。
“好，好，好！”老馆长十分高兴。“小摩，大家还怕你不去，林厅长还说不行由他来做你的工作。我说小摩同志应该懂大局。馆里决定，你去那边工作一年，工资照发，福利照给。其实那也是一种锻炼。”
摩托心里有些悲哀，可怜的老馆长，馆里一年几百元的福利奖金，摩托如今怎会在意呢！
摩托从馆长那里出来，就接到了唐静的电话：“我已派车在楼下等你，你是否就过来？”
摩托说：“敢不从命？我真服你，你果然神通广大！”
电话那边又传来了唐静那轻瓷般的笑。
摩托来到了华唐集团公司的总部。这是一幢现代化的大楼，楼高近百米，直指蓝天，显得十分气派。外墙是封闭式的，全部用墨绿色的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
摩托一下车，就被保安迎进大厅，然后被引进电楼，直上最高层。一出电梯，保安就将摩托引交给一位站在楼道口的小姐说：“这是唐总的客人！”
小姐深弯下腰说：“欢迎光临本公司！”
然后说道：“先生请跟我来！”把摩托引向楼道最里边的一个房间。
小姐轻叩房门，房门即被打开，唐静迎了出来，笑盈盈地说：“摩托，进来吧！”
走进唐静的办公室，如进入一个华丽的现代世界，完全是与考古现场不同的感觉。摩托在名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坐下，唐静离开了宽大的办公桌，坐到了他的旁边，有意不造成一种距离感。
摩托又习惯性地掏出身上的香烟，唐静起身道：“我这里已给你备了两条，这算我送你的，行吗？”说完，她从办公桌后的橱柜里，拿出了两条价格昂贵的中华香烟，放到了摩托面前。
摩托推辞说：“这两条烟可值我一个月的工资，我抽不起！”
唐静道：“你又来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在你面前显示我的富有，这不是件无聊之极的事？”
摩托解嘲地一笑：“行，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身价，是两百五十万。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我居然成了一件珍宝。”
唐静用很柔和的目光看着摩托：“你看来还不懂生意，可能还是贱卖呢！”
摩托回避了唐静的目光，笑道：“好了，受人钱财，不能无功受禄。我遵守合同，明天我就想去虚灵山。”
唐静起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很大的文件袋说：“机票已准备好了，还有信用卡和手机都在里面，另外，还有我收集的一些资料，可能没多大用，供你参考。你到虚灵山住灵山大酒店，房间已替你订下了，用餐也做了安排，费用记公司的账，你自己签单。”
到这份上了，摩托不再推辞、他对面前的这位女人，一下产生了很好的印象。
“为了使你的调查顺利，我已先期派人到虚灵市，与虚灵市有关方面开始商谈关于投资虚灵山旅游开发的问题。那边正在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对我们的前往非常重视和欢迎，你作为考察小组的高级顾问，名单已传真过去，这对你到了虚灵市展开调查，会有许多的便利。”唐静接着说道。
摩托历来自视甚高，但现在完全被面前这个女人折服了。她考虑问题果然万分周密，而且不着痕迹，体现出一种男人才有的果断、干脆和雄才大略。难怪她能够一人独自撑起一个这么大的集团公司，没有如此非凡的才能和气概，是做不到的。
前往虚灵市，很容易，但若没有正当的理由，要查找历史资料，取得当地有关专家和部门的积极配合，却是比较困难的。特别是虚灵山已列入全国文物重点保护单位，不少资料没有经过严格的批准手续是不得阅看的。既然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摩托本想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正在考虑寻找一个合适的课题和借口，没想到唐静已全部考虑在先。
唐静说：“虚灵山是我的故乡，在那里做点事，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目前旅游业正出现一个新动向，人们对人文景观比自然景观更为热衷。虚灵山有着很广泛的投资前景和投资价值，这么良好的一个商机，我怎么会错过？！只是我还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的调查和研究。”
“我的调查和研究与你的投资有关系？”摩托很惊讶。
“是的。它对我的决策重要性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它将让我认真考虑投资的收益走向；第二，我还将考虑是否附带一个条款。”见摩托显出不解的表情，唐静接着说，“就是说，如果我的先祖真是不可饶恕，那么我将决定公司在虚灵山所有的投资的收益，将一分不少地投入到虚灵市的公益事业中去，为我的先祖赎罪；另外，虚灵市目前非常努力地做好有关工作争取公司的投资，我在考虑是否要求他们移掉那个带有耻辱性的先祖的塑像。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祖辈，情感上我不能接受。”
最后的结果居然有这等重要！摩托被吓了一大跳，眼睛愣愣地盯着唐静。
“有点后悔？”唐静看出了摩托的心思。
“是的。”摩托点了点头。
“现在还来得及。”唐静叹了口气，“我不会勉强你。”
“不，我说过我严守游戏规则。”摩托说道，“我现在感到更有意思，没有意义的事情我还不太爱做。”
“什么意思？”唐静反而不能理解了。
“你可能要花钱买一次教训。”摩托说，“我不喜欢人家怀疑历史！历史比任何东西在我眼中都更有价值和值得信赖，不容怀疑！这可能是我的职业病。我想我将证实，历史是不能随意改变的。”
真是个太有个性的女人！摩托心里说道。他站了起来说：“好吧，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就告辞了。”
唐静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摩托走到门口时，唐静终于轻声地喊道：“摩托，晚上我想再请你吃饭，想为你钱行。”
摩托转身看到了一双黑漆漆的眼，如深春的潭水，心头一阵颤抖和慌乱：“不，不必了。”
“那好，我送你下楼。”唐静没有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