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转眼我已经嫁到沈家数十日，除了成婚那日见到沈狐狸以后，此后的每日，我都再见不到他半个人影，我摸了摸肚子，洞房花烛夜的酸痛似乎还未褪去，留下浅浅的感觉。
青梅一手端着一碟糕点，一手捏着一块，嘴里还含着一块，蹦蹦跳跳地从外头走进屋子，朝我惊喜道：“姑娘，这儿的厨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我抬眼瞧着她，少年的青梅长得很快，如今的身量已经渐渐崭露出婀娜的姿态来，清兰为我梳发，青梅却在这时忽道：“姑娘当真不见李家小姐么？”
我闻言一愣，随即又笑着摇头。自听闻夏东城的死讯后，李家三小姐曾经无数次来找我，却都被我拒之门外，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想见她。
青梅皱了眉头，咽下嘴里的糕点，扳着手指数了数，半响又似喃喃自语道：“姑娘不见李家小姐，也不迟迟不肯回门，难不成姑娘当真舍不得这里了？”
我不由苦笑，清兰朝青梅投去责怪的眼神，于是小丫头顿时噤声。
这些日子来，不是我不想回门，而是沈狐狸压根就没有提起过，仿佛只要将我娶进门，我就什么也不是了。我端坐着，看着西洋镜中的自己。
眉眼弯弯，肤色略显苍白，这是从前的自己，也是陌生的自己。
清兰拿起一枚簪子问我的意见，待我点头后，便用那簪子固定了我的发髻，又在我的面上略施胭脂，这才使得整个人多了份生气。
我从梳妆匣里取出爹赠我的牡丹金簪，忽地记起姨娘那日对我道，这是爹亲手做的，心里顿时只觉得五味掺杂，不知滋味，神游了半响，终是将那簪子又放了回去，选了一个碧绿的玉镯，戴在手上。
清兰道：“姑娘该去请安了。”
我看着外头的天色，时辰确实不早了，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清兰忙扶着我出了门，临走前，我回头看着青梅，莞尔一笑，“你呆在屋里吧，等我回来再出去。”
还未等青梅反应，我便已经离开。
沈府不大，比起夏府还要略小一点，索性人口不多。沈狐狸是沈府唯一的嫡子，几个姐姐悉数出嫁到远方，鲜少归来。
我沿路走过去，偶尔只能见到几个洒扫的婆子和小厮，走到婆婆住的院子时，我却忽地顿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走进去。
有嬷嬷守在门口，见着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却极其疏远，我礼貌地一笑，已经司空见惯，有小丫鬟掀开帘子，屋内一阵暖意扑来，夹杂着浅浅的焚香味道，我走进去，婆婆坐在榻上，身旁有一个妙龄女子为她捶腿。
我忙弯腰行礼叫道：“婆婆。”
那妙龄女子也站起来，眉眼微微上翘，朝我行礼道：“表嫂。”
我点头，态度颇有些不冷不热。
这是沈狐狸的表妹，据说还是远房的，典型的大家闺秀，比起李家三小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古表哥表妹多奸情，我并不是太欢喜这个表妹。
婆婆慵懒地睁开眼，神情有些疏远地看着我，点了点头，随手指了一个凳子，“坐罢。”然后又温柔地看向表妹，表妹柔柔一笑，婆婆道：“晚晴也有十四了吧。”
表妹坐下，继续替婆婆捶腿，声音轻柔道：“表姑，晚晴年后便该十五了。”
这两人又开始上演双簧了，我闭上眼，复又睁开，偏头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婆婆是个极其讲究的人，屋子里的东西一丝不苟地摆放着，丫鬟们颇有规矩，也不知晓那两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只听见婆婆忽然唤我。
于是我回头，朝婆婆看去，婆婆神色仍是冷漠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闻言一愣，清兰忙伏在我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这才恍然大悟，神色有些尴尬，随即一笑，看了一眼故作娇羞的表妹，我也故作温婉道：“一切全凭夫君做主。”
婆婆一愣，表妹刚刚还红晕一片的面上顿时变得煞白，我了然眨眼，这两人定是在沈狐狸那处吃了瘪，这才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婆婆的面色不愉，我掐准时机站了起来，行了礼，尽量放柔了声音：“婆婆，儿媳先行告退。”
也不等婆婆开口，我便已经迈着小碎步摇摇曳曳地离去，身后传来清脆的瓷器落地声。
出了院子，我唇角的笑意不由扩大，清兰道：“姑娘可是出了一口气呢。”
自从嫁到沈家，婆婆便从未给过我好脸色，今日让她吃瘪，倒也解了我心头的郁气。我随手摘下路旁的一朵小花，往头上一戴，眨了眨眼睛，颇为调皮地问清兰：“你瞧这花配我如何？”
清兰仔细地看了看，然后笑道：“姑娘戴兰花煞是好看，嫩生生的。”
听了她的话，我将花取下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天，路旁的小花开得正艳，衬着翠绿的叶子，有丫鬟端着东西走过，见着我规规矩矩地行礼，称我一声‘少奶奶’。
我抬头看着清兰笑，“你瞧，我也成奶奶了。”
清兰莞尔道：“姑娘在清兰心里，永远都是七姑娘。”
这话我爱听，于是我顿时笑得更加欢畅，把花往头上一插，蹦蹦跳跳地就往花园里走。
沈府的花园不比夏府，满院子都是树，偶尔这里窜出一束花，那儿又冒出一枚花骨朵。我绕着花园走了好几天，才看到熟悉牡丹。时至初夏，牡丹花已经开到暮年，不似我在夏府见到的那般娇艳惹人怜。
不过也是，爹爱牡丹如命，自是会好好伺候他的宝贝，而沈府，却没有一个人会像爹那般爱牡丹如命的。
我顿时失了看花的兴致，至今我为回门，外边传成什么样倒是不要紧，只怕夏府许是又不安宁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叹了一口气，远处的亭子里却传来隐隐的谈话声。我招呼着清兰走了过去，透过茂密的树叶，那亭子里站着的正是我的三哥，夏弈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