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是被饿醒,说来也实在是丢人。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是陌生的花帐,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姑娘醒了?”接着便是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一张白皙且清秀的女子面庞凑到我的面前,杏眼圆溜溜的,将我的面庞清澈地照映。
我有些被吓住,那张面庞便又收了回去,于是我微微侧身,只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旗装的少女在我身旁坐着,双手撑着圆圆的下巴,宽大的袖子往下拉扯,露出一个红色的玛瑙镯子,她的手看上去肉乎乎,我正要开口,那姑娘便抢了我的白。
“你肯定是要问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吧。”她说着,眨了眨那双杏眼,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什么剧情。那姑娘嘟囔了一下嘴,接着补充道:“但我肯定是不会告诉你的。”
好家伙,我有些无奈。姑娘将头往前一探,耳垂上的一对羊脂玉坠子开始在我眼前晃荡,衬得她的肤色细腻,她又像扇扇子一样扇了几下她的长睫毛,直直地看着我道:“你肯定好奇我是谁吧。”
话音刚落,姑娘便以风一般的速度缩回了自己的头,旗头上的点翠钿子晃了晃,她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眯了眼,“我叫齐佳敏琉,这个你知道也没用。”齐佳姑娘一脸的神秘莫测。
我颇感无奈,撑着手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旗人的服饰,袖口宽大,绣着精致的花纹。我细细地打量着我所在的这间屋子,齐佳姑娘的身后是一扇屏风,绣着鹤立松间,再后头就是一扇窗户,半敞着,透着明亮的光。
齐佳姑娘忽的勾唇一笑,圆溜溜的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只道:“我其实见过你。”我登时一愣,瞪大了眼睛瞧她。齐佳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比起我来还要小上一两岁,她吧唧了一下嘴,朝我露出了牙,“小的时候,其实我们见过。”
我当然不会笨到以为她现在只是单纯地跟我叙着旧,更不会认为目前我的处境只是她突发兴致,请我前来喝杯茶而已,于是我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道:“为什么要抓我?”
闻言,齐佳姑娘又是忽闪了几下她那双杏眼,接着一脸的神秘兮兮,朝我一摊双手,“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她说着,又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脚下的花盆鞋踩得啪啪响,然后在桌子旁顿住了脚步,麻利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里抿了一口,一脸的惬意。
我只得扶额长叹,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搭调,却不曾想如今竟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不搭调的人。我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趣,只好同她东一句西一句的拉扯着。
无奈齐佳姑娘嘴巴严实,为人精明,但凡问到关键,都巧妙地绕了过去,我只感到意兴阑珊,坐在她身旁,也学着她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水是温热的,带着甘甜,显然是泉水。
桌子对过去便是格子门,大敞开的,外头的景致细腻,若不是门口还杵着两个门神般的人物,我定是会毫不犹豫地溜出去。齐佳姑娘仿佛瞧出了我的意图,只脆声问我道:“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这姑娘,目前我所发现的唯一缺点就是问题太多。我挑了挑眉毛,眼神却直晃晃地看着外头,单手撑了下巴,看也不看她,齐佳氏,清朝满族八大姓之一,饶是我再足不出户,不问世事,却也晓得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
见我没有理会她,齐佳姑娘嘟起个嘴,学着我单手托着下巴,她的皮肤细腻有光泽,仿佛一颗上好的白珍珠。我长叹了一口气,齐佳姑娘似是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呼,惹得我将目光朝她投去,只见她眉眼间满是得意,直直地看着我道:“那你一定想知道你在这里关了多久吧!”
齐佳姑娘的杏眼里满是期许,我实在是不忍再打击她了,只颔首道:“是有那么一点好奇。”说罢,心头却涌上了不安感,果不其然,齐佳姑娘傲娇地将头一转,看也不看我。
“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我清楚地听见有什么碎掉了的声音,这绝对是我的节操。我欲哭无泪,脑袋却是猛现灵光,忽的问她道:“你去过勾栏院,喝过烟花酒吗?”
这是典型的话题转移,齐佳姑娘收起得意的神情,眼珠咕噜一转,难免露出些好奇的神色。寻常的女儿家自是不会像我同李家三小姐一般,女扮男装地携手逛妓院,更不用说齐佳氏如此显赫的家族了。
齐佳姑娘果然如我所愿地冲我发问道:“那是什么?”
这下子终于轮到我卖关子了,我懒散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齐佳姑娘圆润的脸衬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折射出对知识的渴求。我将手往桌上一放,轻轻叩打着桌面,指甲碰到木头,发出咚咚的声响,我勾唇一笑,如沐春风。
“想知道吗?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齐佳姑娘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低头看我,眼睛瞪得溜圆,一手指着我,一手往后扬。我不急不缓地拿起杯子故作惬意地喝了一口,然后一挑眉,“想知道也行,总得有个礼尚往来吧。”
闻言,齐佳姑娘略微沉思,想了半响,许是想到了什么,果断地一点头,登时将怒气收敛地干干净净,腆了脸凑到我跟前,浑身又开始散发出求知若渴的气息来。我又抿了口水,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得想告诉我,我在这里多久了?”
齐佳姑娘丝毫没有犹豫,很是当机立断地应道:“半天。”我颔首,时间还不算太长。于是我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将我掳来这里?”
话音刚落,齐佳姑娘托着下巴略微沉吟了一下,又警惕地打量了我一眼,方才说道:“我阿哥带你来这里的。”她说罢,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补了一句,“你别问我为什么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于是,我只好噤了声,齐佳姑娘却是不依不饶地问我,“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勾栏院,什么是烟花酒呢?”
小姑娘问题太多确实不好,我只颔首,眼睛眨了眨,将沈狐狸的神情学了个八分像,轻挑眉毛,伸手一指门口那两尊门神似的人物,附在齐佳姑娘的耳边低语道:“你去问问他们,定是可以知道的。”
齐佳姑娘闻言也不多作怀疑,索性撑着桌子站起,脚上的花盆鞋又踩得啪啪响,紧走慢走地走到门口,那两个门神似的人物忙掀起袍子朝她垂手跪下,“格格吉祥。”
齐佳姑娘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待那两个门神似的人物又垂手站起来的时候,她便一脸严肃地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什么是勾栏院,什么是烟花酒吗?”
话音刚落,那两个门神似的人物已是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不肯出声,却不曾想竟恼了齐佳姑娘,只见她秀手一指,连带着旗头上的钿子一阵轻晃,“你们敢不答我的话了?”
于是那两个门神似的人物又慌忙地垂手跪下,只叩首道:“奴才不敢。”
听了这话,齐佳姑娘才收敛起满面的怒气,正要开口问的时候,远处却走来一个穿着浅蓝色旗装的女子,端端正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质,齐佳姑娘便如脱了缰的野马,提起裙摆的一侧就狂奔而去,我瞧见她脚下的花盆鞋踩得啪啪响,便是一阵心惊。
那齐佳姑娘一个跟头地扑到女子的怀里,软声地叫道:“额捏。”齐佳夫人便爱抚地摸着她的头。我见此不由一阵心酸,念及已是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姨娘,想想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头齐佳姑娘还蹭着齐佳夫人,两个门神似的人物又是一个垂手行礼,喊了声“夫人吉祥。”我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我的身上,便萌生了溜出去的念头。
可齐佳姑娘的眼睛偏偏尖地跟什么似的,我前脚才迈出格子门的门槛,后脚还顿在屋子里,她便扯着齐佳夫人的袖子,指着我道:“额捏,那就是阿哥带回来的姑娘。”
话音刚落,我只好讪讪地收回脚,站在屋子里冲着齐佳夫人笑。齐佳夫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保养地十分好,眉目间同齐佳姑娘有几分相似,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神色平静,接着便故作呵斥地责怪齐佳姑娘道:“怎么能让人家姑娘只穿了单衣,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
于是齐佳姑娘嘟了嘴,双手死死地拽住齐佳夫人的袖子,身后立马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个丫鬟捧着旗装出现在我的眼前,齐佳夫人道:“先服侍这位姑娘穿上衣服吧。”
“喳。”那丫鬟福了福身,便朝我走来。
这是一件碧色的旗装,做工精致。我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上的这件旗装,齐佳夫人倒是满意地颔首,她端坐在桌子旁,仔细地打量着我,接着又端起一杯水,极其优雅地抿了一口,朱唇轻启。“虽说大清没了,可是齐佳氏的荣耀尚在。姑娘的门第不太高,可是安平若是喜欢,这些自然也不是问题的。”
齐佳夫人的这话莫名其妙,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却猛地抓住了关键,她提到了安平!祁安平!我登时犹如大梦初醒,正要开口说话,齐佳夫人又说道:“我瞧着姑娘的模样也算是端庄,虽说做不得正室,先从偏房做起也是可以的。”
我于是更加无奈了,扶额长叹,这完全不在剧情好吧。索性齐佳夫人也是个大忙人,刚和我说完这话,容不得我发问,便又急匆匆地走了,纯粹就是跑了个龙套,说了几句台词而已。
齐佳夫人虽然走了,齐佳姑娘却依旧赖在这里。我实在是不想在如此地耗下去,只好直直地看着齐佳姑娘,硬是将她那张小白脸看出了大红花,只听齐佳姑娘有些慌乱地说道:“你看我干嘛?”
我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半响故作神叨叨地问她,“你阿哥是齐佳安平吧?”
闻言,齐佳姑娘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下来,用她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看我,半响又发出一阵笑声,“我阿哥不叫齐佳安平,他叫齐佳图禄,不过,”齐佳姑娘说到这顿了顿,晃了晃脑袋,“他的字是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