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下意识的把手伸向旁边的床前柜,却扑了个空,清醒后犹自纳闷自己这是去拿什么。下床汲了双拖鞋往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屋子里已没什么人,说实话这屋子确实简陋的很,四面透风的土墙,只是用些红土草栅糊在上面,真担心它什么时候会坍下来。
过不久老妇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手上抓着一把菜,菜根上还沾满泥土,看见我,抖着菜根上的泥土,道:“妙姑娘醒了啊,睡得可好?”
我揉了揉头,心里暗叹这人可真会做活,口上只道:“头疼,昨晚一直睡不着。”
“早上我想叫醒你的,看你睡的香没叫。”老妇温和的道,洗净手过来,替我整理床铺。
“昨晚我琢磨了下,咱们总得想点什么法子来筹些钱,你们这样饿着肚子怎么行,况且这样也省不了多少钱。”我急急得走过去整理昨晚翻乱的衣服,有些过意不去。
老妇手上没停:“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去趟县城他巧姨家里了,隔名隔姓的也不好开口,好歹等过了这一阵,田里的农活我们也走不开。”
“要是你们信我,我去探探巧姨男人口风,明早就走。”我一口气连出来,生怕她打断。
“啊?怎么,那也...”
“这样子也不是办法,早点去早点安心,万一巧姨那边困难我们好有时间再想办法,况且我这样子,一直这样住下去也不是办法,城里有什么消息也说不定呢。”
“恩,说不定城里有你家人在找你呢,去看看也好。”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哗,老妇闻声而出,我也跟过去,
“吓,妙姑娘快去换身衣裳!”她说着就将我领回屋,将床上的衣服递给我:“先换上吧,穿这衣服算个啥。”
我尴尬笑笑,看看自己刚才随手套上的大袄子下面露出的半截中衣,接过老妇手里的衣服开始套弄。
等到穿完衣服出门,只见大堂摆着两担箱子,老汉和大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气氛肃杀的要命,而老妇已是掩在一旁抹眼泪,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低头下意识挪到文强身边捅捅他,朝他手指的地方一看,两朵大红缎子赫然躺在地上,一时间五味掺杂。
大概昨天那番闹腾已是昭然天下,李家山穷水尽了。
看李力的样子,青筋暴起,这人一直都极是硬气,遭人退亲一定不好受,不过想想也不能怪女方,谁愿意把自家闺女往穷坑里推。
午饭的时候,谁也没提退亲这一茬,我大着胆子将去城里的意思于大家说了说。
老汉也只得同意由我来上趟县城,只是,家里连盘缠怕也拿不出了。我心里难受,其实还是没想到家里已经穷成这样了,他们一直苦撑着,也没向任何人家...现在看是逃不掉了,他们家本是大户,现在没落了却也是苦撑着面子,衣服都弄得干干净净,出门卖命般做活也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就是家里断粮也不吭声,唯恐被人笑了去。
老妇打算下午去趟张婶家,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几年前张婶家儿子娶媳妇,自家也救济过,应该能得几个钱,该是够盘缠了。
从张婶家回来的路上,路过村学,远远近近的有口哨声,有个流里流气的瘪三也来起劲闹哄,年纪轻轻的说话却极其难听:“姐姐是销香阁的吗?”“唔~~~~~~~”看来我昏睡的那几天,这里传的热闹的很,我气急骂了句:“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再给老娘说一句!”才稍微消停了点。
晚上睡在炕上,说不烦那是假的,我眼里又闪现那件衣服,心颤颤的有些不安,其实自己一直克制着不去想它,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穿那样的衣服,是妓女?耳边响起陈五富的想话来,禁不住联想开去,难道生活所逼,一想到可能自己生活如此落魄,甚至是为此投湖轻生我心里直打颤,这衣服!!这衣服!!!
我刷的一下一挺身摸黑翻出那件衣服,揣了个火折子,拽着衣服一路小直跑到距屋子五里外的地方才停下,然后一把火将那衣服烧成了灰烬。呆呆的看着那些已经成为灰烬的衣服,脑子里混乱的一塌糊涂,只是觉得夜风好冷,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看着这堆灰烬,然后麻木的莫名其妙的回去了。
一切准备妥当,我怀揣着十文铜钱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有些舍不得文强,说是去县城筹款,怕是逃离这是非之地来的更贴切吧,三餐不饱还流言蜚语的,如果能将自己的身世搞清楚就更好了。
进城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其中劳顿暂且不提。城里确实比村里热闹多了,只是异样的感觉又冒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觉得不对劲。
按着老妇的话,很快找到了巧姨,因为巧姨开了家叫做三鲜的小酒馆,店面不大但地段不错。巧姨没见过我,坐了十几分钟两人就热乎起来。巧姨还很年轻,模样也挺俊,估摸着三十不到,其实老妇也才三十八九的样子,只是老苦了一辈子显得苍老了点,巧姨很热心,人也很豪爽,迟些露面的巧姨男人也很容易讲话,我一直吊着的心却是终于放下了。
谈到钱的事巧姨俯下身来附在我耳边说:“昨儿个娘家有人跟我说了我大哥的事儿,我就和他爸商量着预备下了一笔钱,年前刚从乡下搬进这儿也没个什么积蓄,虽不多也是我和他爸的一点心意。只是我毕竟不好替娘家出面,你也不用太声张了。”
我心里感动的落泪,暗赞巧姨实在是个有心人,什么事儿都做的让人挑不出错来,正互相说些体己话,门外响起一声娇喊,我抬头一看不由得笑起来:又是一个水灵灵的妙人儿,这应该就是老妇口中的三丫头晓芙吧。晓芙这名字说来也有趣,是一次老汉进县城听见一漂亮闺女叫做晓芙,觉着是又好听又羡慕,结果老妇后来还真怀上了个闺女,长的水灵灵的,老汉就毫不犹豫的给取这名儿了。
巧姨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儿,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家里出了些事,还把我这趟来的意思给说了说,晓芙倒是一点也不怯生,直姐姐姐姐的唤个亲热,倒也不说什么,依旧打打闹闹,巧姨笑着啐了一口道:“这孩子,还是这样天生的乐天,一点也不担心。”
晓芙笑闹,还冲着我们作了个揖,有模有样的:“急什么,有我大哥二哥呢嘛。”
“急什么?小心你爹明儿就把你嫁出去,让你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的。”巧姨笑着将晓芙楼在怀里取笑她,“那个陈婶家的叫做远山的不是还来你们家说过亲的吗!”
“姑妈姑妈啊”晓芙的脸噌得就羞成了猪肝色,一溜烟逃出去了。
巧姨噗嗤一笑指着她远去的身影说:“你看看,一点都不规矩。”
我对着这一副其乐融融的幸福景象竟艳羡起来,心里暖烘烘的直把连日来淤积在心底的不悦消得无影无踪。
一切解决的出乎意料的顺利。
“既然现在是这么个事儿,咱俩先来好好算一算,看看还亏空多少。”笑过之后,巧姨起身拿了些笔墨来,煞有其事的道,“也好歹心里有个数。”
我微笑着接过手说:“还是巧姨想的周到。”
中间巧姨因酒馆里的客人闹事出去几趟,我对此地的物价也不太清楚,小六子进来代班,进门很是乖巧的叫道:“妙姐姐,老板娘让我来代班来了,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成。”
我笑骂:“什么姐姐姐姐的,难道我还比你大不成?”
小六子也憨笑:“姑娘说笑了,您是老板娘的贵客,理应…”
“以后就叫我小妙吧.”我笑着打断他,“你怎么叫小六子呢?”
“啊?”他一愣,继而笑笑,“我排行老六,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呢,家里人都这么叫。”
“啊!”我惊呼出口,“怎么才三个啊?你不是老六吗?”
“上头本来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的,前几年闹灾荒的时候死了两个”小六子淡淡的看着我,悲喜不明的脸上甚至看不出哀伤来,只是讲到他的芸姐姐时眼神暗了下去,“去年我那个芸姐姐也染病走了。”
我震惊,怎么会死那么多,追问:“你不想念你那些哥哥姐姐吗?”
“又有什么用呢!”他叹一口气,继续道,“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可我们还要活下去不是吗?”
“是的啊,咱们好好活下去的。”
这样神神叨叨到晚饭,账目是算清了,巧姨说不够的她会想办法,有她这句话我也乐得自在。巧姨没料想我一姑娘家竟对账目数字这么在行,笑着说要请我做这儿的管账先生,我也开玩笑般惊呼:”钱啊!都是钱啊,我哪敢大意。“说完自己不禁有些诧异,何时竟如此说话了,怕是越来越放肆了。
晚饭吃的其乐融融,大家说说笑笑,也更多些了解。
巧姨家酒馆座落在县城比较热闹的街上,酒馆不大,正堂统共也就六张桌子,铺子挺简单倒也干净,那个唤作小六子小伙计,家里是客户,租种他们那儿铁地主的田地,几年前他爸服差役和杂徭不幸死了,家里只是他妈替人浆洗衣服,穷的揭不开锅,所以他一直在巧姨这里做活,贴补些家用,小伙子着实勤快实在,靠得住。
巧姨有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唤作玉儿。巧姨负责平日经营以及一些细碎事儿,附近人家都唤她巧娘,他男人负责进货及掌厨,大家都唤作海叔,海叔曾经在金沙那一块呆过一阵子,那里是内海沿岸,哦,也就是老汉村子那一带,在那里跟着一个老师傅学过厨艺,特别擅长做海鲜。只是这个县城离海得有两天的路程,不容易保存。
据说那老师傅曾经在宫里做过橱子,话说海叔跟这老师傅一点不沾亲带故的,他愣是让那老师傅收了他做了徒弟,这也现出海叔当年的伶俐劲儿,也是凭这一点当年还是大姑娘的巧姨看上了海叔,海叔见着模样出挑的巧姨心里自然欢喜,这样眉目传情一阵子又是门当户对的,婚事自然就定下了,婚后两人勤快实在的攒了些钱,就将铺子搬到县城里来了,生意虽说不上兴旺,倒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