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速之客
1904年春，浙江湖州南浔小镇，旖ni春guang，飞燕归来。暖香依依，任谁见了这副春日好景色都不免要笑脸迎人。镇上最大的宅府童家此刻也是热闹非凡。童老爷坐在厅堂正中央，手里捧着香茗，虽是已然年过五旬，面上却风光依旧唇齿展露，笑的很是开心。
若要问他何时能让他心情舒畅？这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方圆百里，童老爷虽然名声在外，朋友却甚少，邻里街坊提到他，都叹气摇头，人说富贵难亲近，恐怕他就是属于这种人吧。而今日一早，丫鬟春茗就来报告说是老爷的旧识特意登门拜访。
童老爷偏着头想了许久，旧识？他过去北上京城参加殿试倒是有过几个相识，当时大伙都不远万里，只为求个功名利禄，在那里熬了一个多月，每日苦读，互相帮忙，也就认识了。后来一考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考不上的深叹一口气，灰心丧气地都回了老家，考上的，本来志得意满，在京城做了官，谁知局势动荡，那小皇帝的皇位都不一定保得住，他们哪里指望能飞黄腾达？外加官场黑暗，童老爷是个聪明的人，见好就收，辞了官，卷包袱回了湖州老家，也算是荣归故里，成了一方富甲。大伙走的走，散的散，唯一到现在还有书信来往的，便是家在台州的江怀荣江老爷了。
“怎么，童老爷，当真不认得我了？”随着爽朗的笑声而入的，是略显魁梧的身形。
童老爷这才回过神，眉目一转，没料到真是讲老爷，顿时喜形于色，“真是老哥哥来了，快！春茗，冬函，给贵客泡茶！”童老爷朝着里堂高声叫道。
“十年不见，童老弟还是如此年轻。”这江怀荣是个会说话的，此话一出，童老爷笑的更深了，“哪里哪里，江老爷才是几十年如一日，更显贵气。”
两人互相寒暄了一番，童老爷才注意到了江怀荣身边的青年。“这是。。。。。。？”
“独子江月，刚过二一。老弟应该见过他的。”
童老爷对着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暗暗嗔怪，这江怀荣一身赘肉，小眼睛小鼻子的，他的儿子，竟是生的如此俊逸。那孩子留的是现在的学生头，短发齐颈，整齐干净，眉目甚为亮堂，身形也挺拔。
“江月见过童老爷。”
江怀荣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什么童老爷，应该尊称世伯才是。”青年眉目一转，这才开口，“世伯。”童老爷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
江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走近了童老爷，放低声音，“不瞒老弟弟说，此行我除了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其实也是别有目的。”见童老爷皱了一下眉，他说了下去，“小儿江月年过二一，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了，你说是不是？我也知老弟你有一女，快十七了吧？”
童老爷挑起了眉毛，心下了然，原来是远道而来提亲的。他又望了站在一边的江月，十年前他曾带着独女暮溪拜访过江府，那个时候的江月还是个孩子，不若现在的身形傲然，依稀记得两个孩子也挺乐呵的，暮溪挺喜欢他的。只是。。。。。。十年未见，这江家如今的家底是什么情况他可不知道，这件事情，还得好好思索一下。
“我知道老弟还需要考虑。”江老爷四下望着，“不知小姐此时。。。。。。”
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奔过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手上拿着一顶帽子，一进门就叫道，“爹！叶家那少爷好逗！”见到厅堂中有人，顿时愣了一下。
“没轻没重的，太没有礼貌了！”童老爷一皱眉，转过脸面对江老爷的时候又是满脸堆笑，“你看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哈哈！暮溪啊，这是你江伯伯，这是江少爷。”
童暮溪思绪快速转动着，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物，看着江老爷，魁梧不已，一笑起来更是眼睛都被挤没有了，顿时她心里就没有为他留下好印象。再瞥过眼看那江少爷，难免一怔。如果说这两人是父子，也恐怕很难让人信服啊。
童暮溪在打量江月的同时也在记忆中思索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童小姐认识我？”江月唇边勾起一抹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眼睛钉在他脸上似乎不打算移开。童暮溪脸一红，“可能吧。”
“你们自然是见过面的，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童老爷在一旁说，暗暗观察女儿和江月的反应。怎么说呢，他一向对自己的女儿很是有信心，童暮溪几乎是继承了他已故的第二任妻子唐氏的美貌。女儿从十五岁开始镇上来提亲的人家就不下十户，只是童老爷左挑右捡，他自然是有私心的，如果能让女儿嫁给有头有脸的人家，那么他在这里的势力也就更为稳固，家道更为繁盛。
这次江老爷的来访倒是个好时机，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底。
“老哥这次打算在南浔逗留多久呀？”晚膳的时候，童老爷笑着问道。
“这。。。。。。”江老爷也是老姜，看了一眼身边的江月，回身说道，“我们还暂时没有寻到住处，不过我已经让人去寻了。”
童老爷眼珠一转，“这。。。。。。镇上的确有许多客栈，只是，让你们二位住那里实在是有些委屈。童府虽然不大但是打理出两间客房还不成问题，既然二位不是一日二日就要走的，不妨就住在童府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
“客气了。”童老爷吩咐站着的丫鬟，“春茗，给江老爷和江少爷整理两间客房。”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在东院那处好了，那里挺清静的。”
用过晚膳，两位不速之客就被人带着穿过亭台楼阁，穿过弯弯曲曲的堂廊，来到已经让人打扫好的东院。江月心里暗暗吃惊，这童老爷看来是极为富贵之人，童府大而幽深，每一处的构造都似是静心设计的，看来花了不少心思。他不禁暗自一笑，莫怪他爹那么想要他娶到这家的小姐。
2深宅惊疑（一）
“江老爷江少爷，这是我们家老爷为你们准备的客房。”春茗打开房门，江月四下观察了一下。床铺被整理得一尘不染，这间客房的窗户朝南，光落处是一张书桌，桌后有一排的书柜。关于房间的布置这一点，江月是极为满意的。
关上房门，江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拍拍江月的肩，“还满意吧？”
江月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聪明如他，怎么不知父亲的话中话？“恐怕爹你指的，不只是这间房间吧？”
“哈哈！果然是我江怀荣的儿子。我问的是，对整个童府满不满意？对那童家的小姐满不满意？”江月坐在书桌前却不说话。江老爷走过去，“你倒是说话啊！之前你死活不肯跟我来南浔，说什么婚姻自主，说什么连童小姐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一起生活，现在面你也见了，该发表发表你的高论了吧？”
江月站起身来到书柜前，书香扑鼻，他并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而是从中抽出一本书翻看了起来，“爹，你说刚开始看一本书，能猜到结局是什么吗？”
江老爷皱起眉头，嗔怪地扫了他一眼，“你又和你爹打什么哑谜？”
“爹，我的意思是，我才见了童小姐一面，怎么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江月低着头思索。他的确排斥他爹给他安排的婚姻，在学堂读书的自己根本觉着这样的安排太过迂腐。但这童小姐确实与他想像中的不一样，那些死板的礼教她都没有，刚才用膳时他就注意到了。爹说十年前曾经见过这童小姐，记忆透过了十年，已然模糊，不过今日童府一行，他倒是有些想要待在这儿的想法。
“这姑娘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了，最重要的，她是童老爷的独生女，配你，也不为过，月儿，你说的、是不是？”
江月总算忍不住抬起头面对自己的父亲，“爹，您这么热心想要我娶童笑海的女儿，该不是，想着他家这漂亮如画的宅子吧？还是，当真只是为了我？”
江老爷一怔，“月儿，鱼和熊掌，有时是可以兼得的，娶童暮溪并没有在任何一处亏待你，爹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江月“乒”地合上了书，有些心烦，他反感父亲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爹，时候不早了，您也应该去您的客房了。”
江老爷临走时望了他一眼，合上门扇而去。月影浮华，江月在油灯下看了一会儿书，就觉着眼睛泛酸，他早早地躺在床铺上，拉上帷幔，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其实这样的联姻一点也不稀奇，他母亲去世的早，父亲早年辞官，在台州做生意，生意不错，只是，江家更需要更加强大的势力来稳固。江老爷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童老爷。
江月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月上西山，已是深夜。他闭上眼睛，就在快要迷迷糊糊的片刻，传来了隐隐地尖叫声。江月蓦然睁开双眼，心里一惊。他套上衣服，往门口走去。凭着刚才过来的记忆他走出了东院。童府安静不已，厅堂暗得一片，只有几盏灯笼高高挂着。江月发现那凄叫的声音响了一些，是从西面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渐渐走近西边的院子，声音却没了。忽见远处树影间有个身影一闪。江月低声叫道，“是谁？”
那人回头，慌张地看了他一眼，掩在枝丛中的，是一张怎么样的脸江月看不清，微微的月色下，他只看清了那双眼睛，明亮的，瞪大着的眼睛，带着慌乱，还有一丝不明所以的痛苦。有那么一瞬，江月愣住了，然后那影子就跑了过去，江月回过神，想要上去一探究竟，有人拍了他的肩。
蓦然回头，见到的却是童家的小姐童暮溪。
“童小姐。”江月竭力维持镇定，“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童暮溪用奇怪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江少爷，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吧？你不在东边的院子，却跑到西边的院子里面来，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要欣赏月色。”
“我是因为听见有人呼叫求救的声音。”江月脱口而出。不知为何，他隐隐感到那凄厉地声音夹带着痛苦，就好像溺水的人求救，也好像落入火海的人本能得喊叫。童暮溪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江少爷多心了吧？莫非你怀疑童府有鬼？”
江月背过身，唇边勾起一笑，童府有没有鬼，恐怕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缓缓移动脚步，江月受寒打了个喷嚏，惹来童暮溪挑眉一笑，“你笑什么？”童暮溪的眼睛闪闪发光，似是带着探究的意味，“笑你好奇心过甚，怕是探来探去一场空。”
江月注视她，然后心里将疑惑记下，童暮溪拉拉他的衣袖，“夜深了，难道你还要呆在这里？”江月说道，“是该回去了。”转身的一刹那，他听见了不远处有窸窣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噗通”如水声。
江月先送童暮溪到了她的闺房门口，然后再回到了东院。再次躺回床铺上，他心中的疑虑如潮水般一浪浪翻滚而来。他肯定那个人在他和童暮溪对话的时候就在他们附近，他肯定这童小姐知道内情。这么晚了，她穿着整齐，而且方才送她回房，她房间暗着，说明她刚才就没有回过房间。自己去西苑那是情有可原，因为他好奇，可她怎么会正好在那里呢？她在掩饰什么？那个躲躲藏藏的人，到底是谁？那凄厉的叫喊是怎么回事？
这童府，未免太过奇怪，童老爷奇怪，童小姐也奇怪，这宅院奇怪，连宅院中的人都如此神秘。他感觉自己似乎是淌了一趟浑水，不禁问自己，如果娶了这童小姐，这童府就是他的家，这么些难解的迷，是否就能解开？
他对童府存在好奇，却也犹豫。这南浔镇一行，恐怕越来越有看头。他不急，他有耐心，童府的人，他早晚会一一接触，到时候再估量着今天听到的看到的。恢复了平静，江月盖上被子。脑中掠过那双眼睛，江月肯定，那是一双女子的眼。今夜的一切实在太过蹊跷。。。。。。
不知不觉，倦意袭来，江月睡着了，渡过了他在南浔镇上的第一个夜晚，这个夜晚混混沌沌，待到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第二日太阳高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