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早晨的确回过自己的屋子。他将湿衣服换下,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悄然渗进屋内。昨夜如梦,梦如昨夜,他了无睡意,就找书翻看,但渐渐的,书上的字也吸引不了他的目光。虚掩上门,他就这么沿着小路来到西苑。青蔓下,有个人影坐在藤椅上发呆。
“怎么了?在回味什么吗?”童暮云顿时一个激灵,回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江月一把握住了手腕。她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江月,你未免太过大胆,别忘了,这里是童府。”江月挑眉,“对,这里是童府,但对你来说却是个地狱。”
他一语道出她的处境,她脸色变得难看。“你怎么不在东院,却跑到这里来了?”她转移话题。“那你怎么在发呆?”她一愣脸就没由来的红了。无可否认,昨夜的一切对她来说,仿佛最不真实的梦,恐怕一梦醒来皆成空,她害怕闭上眼睛,所以只能在院子里对着结着露珠的绿叶发呆,至少证明她是醒着的,那些真的发生过。
“江月,你会不会带我离开童府?”她忽然就这么开口问道。她的确是在试探他,对于她来说,童府已然没有什么令她留恋的了,她不是无欲无求的人,不会天真到只要求爱情,她喜欢江月,但同时也希望能借助他带自己逃离童府这个大牢笼。
江月隐去唇边的笑容,“童暮云,你告诉我,你接受我是想利用我离开童府吗?”童暮云用手抓住藤椅的边缘,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开口,“就算借你的手帮我离开童府,离开南浔,难道不可以吗?”
江月凝视她,许久才说道,“可以,但我不是傻子,如果仅仅是利用。。。。。。”
童暮云打断他,“江月,别把我想得那样不堪。我还不至于。。。。。。为了要摆脱现状白白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她何必?江月深锁的眉松了下来,执起她的手,在她指尖蜻蜓点水一吻,“走。”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拉住她来到西苑的墙头。他腿一勾,一瞬间跃上墙头,翩然回头的刹那,炫目了她的眼睛。他俯身朝她伸出手,“童暮云,拉住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童府。”童暮云如同被下了蛊,怔然地将手放在他手心上,在他用力的那一刻,不偏不倚被他环在胸口。两人从墙上跳下落地的一刻,墙头树上的梅花掉落,飘然黏在江月的白色衬衣上。许多许多年之后,童暮云仍然记得那个场景,梅花印雪,只是物是人非。
那个清晨,江月带她到镇上的布料店,站在落地镜之前,她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老板,我想给这位小姐试衣服。”她被动地接受江月拿着一件件衣服在她身上比划。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她何曾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江月的热情如同一把火,她承认自己享受这突如其来的宠溺,沉浸其中。江月解掉她系着的发结,乌黑的发丝飘然荡在肩头。镜中,一个全然不同的童暮云令她自己都不可置信。
江月在怀中摸索,过了半响才自言自语,“可惜了那把雕花木梳不知落在哪里了。。。。。。”他告诉她,赏灯节的时候,为了那把雕花木梳,他和刁钻的灯谜主人磨蹭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到手的木梳,竟是在半途掉落了。
出了布料店,租了小船在桥廊下游晃的时候她忽然问他,“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要那把木梳?”江月倚在船头,口中叼着柳树叶子轻笑,“我只不过想到或许你会用得着,一时兴起。”她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低垂下头,心里掠过一丝欣喜,“你怎么知道我值得那把梳子的价值?”江月来到她面前,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的眼神不容抗拒,“只要我觉得值得。”他掬起她被风吹起的一缕发丝,“在别人眼里不值的东西,在我眼里却不一定。”
她觉着眼睛有些酸涩,“江月,你是个疯子。”他不否认,反而点头,“是,我是。可是,我一定要托一个人下水。你是不是很不幸,被我拖下水?”她咬住下嘴唇,“不,很幸运,因为你是江月。”所以即使是毒药,也甘愿。
江月的头慢慢靠近,他的唇齿间有淡淡的烟草味,童暮云闭上眼睛,迷醉其中。“我会和我爹去说。”他松开她,却明显感觉她一怔。“你要和你爹坦白?什么时候?今日?”他站到船头,轻松吹起口哨,“这是迟早的事。我不会娶童暮溪,这个认知我爹应该早一点清楚。”
她有些心惊肉跳,“你若悔婚,在童府必将掀起轩然大波。”“悔婚?我从来没有做出过什么承诺,又何来悔婚一说?”当初来南浔,他的确答应过父亲会好好和童小姐接触,也答应过父亲若是可能,会娶她,但那并不表示他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认识他的人都很清楚,有时候他是个很决然的人,不会左顾右盼,不会脚落两船,也不会拖泥带水,对于自己认定的,即使鱼死网破也会坚持。
“我真不懂,”她哑然开口,“像你这样的少爷,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趟我这种浑水?”他难道不知,碰上她童暮云的人,都是自找晦气?
江月但笑不语。或许,他也是不知晓答案的。有些东西,未必会了解前因后果,等到醒悟的时候,往往已经泥足深陷。
沉默半响,童暮云忽然开口,“江月,知不知道你现在住的东院,你住的房间,是什么地方?”她望向湖心,也不等他回答,径自说道,“东院是整个童府风景最好的地方。那是当年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我爹对她许诺,会让他们的孩子住得最舒心,看到最美的亭台楼阁。所以,你现在住的,原本应该是我的。”
江月有些惊讶,“这些,是谁告诉你的?”“程伯。”她回答,“童笑海还曾向我母亲承诺过很多事情。”但最终所有的承诺,都如同水中的涟漪,消失无踪。“所以江月,你别给我太多承诺,说太多好听的让我动容的话,因为我都会当真。”一旦她信以为真,而这些话语,这些承诺都是假的,那她真的会疯。只要拥有过,失去了会比原本就一无所有更令人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