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第一眼见到的是叶青理的背影。从未想过男子也有这么瘦弱的身板,在雅致的闲园亭内,他的背影显得格外的单薄。有个丫鬟站在一边,大概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用细细的声音说道,“大少爷,该是喝药的时间了。”男子没有动静,那丫头端过一旁的药碗递了上去。叶青理侧过头,看了那碗一眼,猛然一挥手,瓷碗就这么掉落在地上,而昂贵的药汁就洒在他雪白的外衫上。那小丫头吓坏了,立在一边不知所措。
走在暮云身边的小榕见此情景,想也没想就落下暮云,一个健步上前,“你怎么伺候少爷的?连端一碗药都不会,笨手笨脚!”小榕对着那小丫头叫道。暮云顿时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不对劲,她想了想,缓步上前。小榕见她跟上来了,便让开了些,“少爷,这是童家的小姐。”暮云对于这种疏远的称呼淡然一笑,也罢,她不可能一进叶府就让所有人认同她未来大少奶奶的身份。更何况,面对眼前的男子,她该如何开口是好?
叶青理并没有抬眼看她,而是一挥手,“小榕,你先下去吧。”“少爷?”小榕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而是对暮云投去让她极为不适的一眼后,悄然离去。闲园亭顿时安静地万分诡异。叶青理这时才正眼看她,而暮云也是毫无遮拦地与他对视,虽然心里已有准备,那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还是让她微微吃惊。大而缺神的双眼,挺直的鼻梁配上暗淡的嘴唇,她心里刹那便可怜了他几分。
“这门婚事并非我所愿。”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如此开门见山,暮云倒是意外不少。她在内心吸了一口气,大胆地回望他,“昨日之前,这门亲事于我也是如此。”叶青理微微一愣,“那昨日之后呢?”暮云开口,“昨日之后,我只是随波逐流而已。我爹让我嫁,我便嫁。”
“这么说,你到叶府只是为了你爹的意愿?”暮云摇头,“这是其一。叶少爷,或许现在我只能这么称呼你,我们从未见过面,只有耳闻,对我来说你太陌生。不过古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家的夫妻能够相处一辈子,我想我们也能。”
叶青理忽然笑了,笑的有些悲凉,“真是奇怪,第一次见面你就说一辈子,不觉得太突兀了么?更何况,你明明清楚我的身体状况,用‘一辈子’三个字来欺骗人,童小姐不觉得太可笑了。。。。。。”暮云没料到他会对她的话语冷嘲热讽,一时之间僵在当场,却见他咳嗽了几声,她连忙到一边端了一杯茶要给他,谁知他却摆摆手。
“这是常有的事,把你吓坏了吧?”暮云闻言却摇摇头,“可能我比你还要可怕。”常年来待在童府的西苑,每到夜半就痛苦难耐,镇上的人都说童府有鬼神出没,其实她比叶青理更怕自己那最不如人眼的一面被人瞧见。
“童小姐,这门亲事完全是我爹娘的意思。我的意思。。。。。。”他苍白的脸上只有嘴巴在蠕动,“退了这门亲事。”暮云往后退了几步。退婚?又是退婚?叶家提了两次亲,退了一次亲,如今,又要退婚?莫非命运当真喜欢捉弄她?她真的到了没有人要娶的地步?在南浔镇,这么富有戏剧性的人物恐怕只有她一个人了吧?
“不,我不会同意退亲。”暮云拨了一下头发,“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同意。虽然在童府我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但也不代表我的婚事可以三番两次操纵在叶家人的手里。如果叶家再次退婚,恐怕我是无颜在镇上住下去了。”到时候谁都会知道童暮云是个被人退了两次婚的老姑娘,在镇上,她将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叶青理有些微的吃惊,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沉默片刻,他扶着柱子站起身,“随你,只是如果你真要嫁我,我们不可能。。。。。。不可能同住一屋。”他说完,有些不稳地离开闲园亭。远处,小榕立刻跑上前扶住他,暮云这才发现,小榕一直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长廊,关注着这边。在他们离开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嵌进肉里。面对亭边含苞待放的娇艳荷花,她的心却不如初夏般明朗。在叶府,叶老爷叶夫人将她当作一枚棋子,只要她能好好照顾叶青理,其余的都不重要。叶青理对她的冷淡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叶府,上上下下,都没有将她当成家人来看待。在童府,她没有快乐过,而在叶府,她依然心寒。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远离江月,远离童府,她不后悔。
她被叶府的下人带到了客房,暂且安顿下来。叶夫人过来看过她一次,握着她的手笑道,“日后,恐怕要你费心了。”她何其聪明,明白叶夫人的意思,叶夫人是希望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照顾叶青理这件事情上。于是当天晚上,她就拦住了正要端药到叶青理房中的小榕。小榕见到她,似乎浑身都戒备起来了,小脸也紧绷了,“童小姐,有事情吗?”
暮云笑道,“小榕,这药你是给大少爷的么?”“童小姐的意思是?”暮云
上前一步,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药,小榕一侧身,巧妙挡过去。暮云有些意外,“怎么了?我是想你也伺候大少爷一天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一下吧,汤药我会端给大少爷的。”她说的很镇定,仔细观察小榕脸上的表情。
“一直是我服侍大少爷的。”小榕言语有些许的强硬。暮云退了一步,“小榕,你不信任我?”小榕立刻垂下眼,“小榕不敢。”暮云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这次小榕没有反抗。“你先回去吧。”她看着小榕一个人默默离开了长廊,离去时那隐隐的不甘令暮云困惑。
推开门的时候,床铺上那个人背对着她,在不停地咳嗽。他以为是一直服侍他的小榕,便说道,“小榕,我不想吃药,端走吧。”他许久没有等到小榕的回应,就有些吃力地回了头,“是你?”暮云吹了一下有些烫的药汁,将它端到叶青理面前,“喝吧,这样病才会好。”叶青理眯了一下双眼,冷冷地说道,“拿走。”
暮云倔强起来了,“服侍你是我的责任。”叶青理闻言抓住了褥被一角,嗤笑道,“责任?你我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何谈责任?”他有些激动,说完后就喘着气猛烈咳嗽起来。暮云伸手去拍他的背,他抵触却很厉害,手挡着不让她碰自己,就这么一用力,暮云手中的药汁猛然打翻,碗里热烫的药汁浇满了她的左手。那一刻,她想喊,却是硬生生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