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将自己那只手藏到了身后。叶青理坐在床上,暮云与他对视。他并不理她,过了片刻,他开口道,“你为什么还不出去?”她固执地说道,“除非你喝了这碗药。”叶青理见她如此,便也没了声音,而是把她当作不存在的人,自己面朝里,头靠在手上便闭眼睛。
南浔的月儿正当空照,已是深夜时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走,看来如此下去要坚持到天亮了。他惊异于这个丫头的执着,忽然就掀开被褥坐起来。暮云被他的动作而怔住,却是惊喜的。“把药拿来。”叶青理指着桌上药壶。暮云端药碗的时候手微微颤抖,只觉着疼,疼得钻心,但夜色太浓,屋内很暗,她的异样并没有被叶青理看出来。叶青理执意要自己端着碗喝药,暮云只好顺从,在她看来,进了叶家,表示她将要一辈子和眼前这个人相处,今日只不过是开始纵使艰难也要慢慢来。她不想被叶青理发现自己那被烫伤的手,他是个有脾气的人,她也不想在他眼里感觉自己受了一些轻伤就喊痛,在叶家,她不想被任何人挑刺。
见叶青理喝完了药,回到自己的客房,暮云这才在煤油灯下查看自己的手。左手已经起了泡,红得发紫,甚至有些麻木。她试着为自己忍着痛细细处理,在这过程中有那么一霎那让她想到了江月。那晚她发病,将他的手咬伤,她给他送药,而他也料理她的怪病。如此想来,她的确是有几日没有发病了,江月是个奇才,他懂很多,或许就是这样才会让她不由自主将心思跟着他打转吧。只是,这些不过是昨日云烟,她想,她将再也不会和江月有所瓜葛才是。
心里有些酸楚,莫名的,就有清泪滴落。她趴在煤油灯边,渐渐困意袭来,闭上眼的前一刻光影浮动。就这样,在叶家的第一天便滑过了。
谁知第二日一大早,就听闻即急匆匆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乒乒乓乓地敲打她屋子的门。暮云站起身开门,却被眼前这个架势唬住了。门口站着叶夫人,小榕和几个丫鬟。叶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偏过头对小榕问道,“当着童小姐的面,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小榕在叶夫人面前显得异常乖顺,低眉垂目的,“昨夜我端药想到大少爷房中伺候他喝药,在廊上,童小姐拦住我说是她来伺候大少爷,所以我才回了房。。。。。。”小榕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夫人,小榕如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万万不会把药交到童小姐手中。”
暮云完全一头雾水,但被叶夫人尖刻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就明白肯定是叶青理出了什么事。“小榕说的,可是事实?”
暮云点头,“是,昨天晚上是我坚持要把药给大少爷送去的,而且,我也是看着他喝下药以后才离开的。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吗?”叶夫人神情并不好,孤疑地扫视她两眼,“青理今个早晨呕吐不止,过去从未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你是最后一个在他屋里停留的人。”暮云这下是听明白了,叶家的人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他们没有一个是信任她的。面对叶夫人和小榕的目光,她孤立无援,知道没有办法辩解。
“夫人若是想惩罚暮云,暮云没有任何怨言,但请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让我去照顾大少爷,毕竟,是我照顾不周。。。。。。”小榕看了她一眼,扯了一下叶夫人的衣袖,“夫人,小榕伺候少爷有好些年了,从没有这样的事情,童小姐刚来,她并不了解少爷的习惯,少爷是最习惯小榕的陪伴了,小榕想。。。。。。”小榕没有说下去,因为叶夫人已经用眼神警告了她。沉默了片刻,叶夫人瞧了暮云一眼,“好吧,你把东西搬去青理的屋里,我不希望青理再有任何闪失,跟着我来吧。”暮云点头,随后进屋让丫鬟收拾了一些衣物,静静地走出去。
她跟在叶夫人后面离开了客房,走了几步回身发现小榕站在原地,她眼中那股不甘,那股嫉恨,顺着泪水滑落下来。她立在那处,像是风中凋零的残叶。暮云恍然了,也懂了,小榕不是针对她这个人,而是针对她的身份。。。。。。她的身份,是叶青理未来的太太,所以,无论今日叶家大少奶奶是不是她童暮云,对小榕而言都是一样的。一个卑微的丫头,长年累月服侍身体孱弱的少爷,形影不离,暗生情愫,却因为身份的差别,无奈却痛苦地隐藏着自己。那一刻,暮云对着小榕泛起了怜惜,心里也复杂万千。古来爱情是火,是水,也是让人喝了永远不后悔的毒药。
暮云踏进叶青理屋子里,默默走近床畔,那张脸比昨日更为惨淡,如若不是天生体弱,那应该是一张令人着迷的脸,而此刻,却没有生息。
她就如同昨夜一样,安然坐在一侧,等着他转醒。屋子里静悄悄,只有他们两个人。昨夜没有怎么睡的她很快就合上了眼睛。再次转醒时,外头已经暮色沉沉。朝床间看了一眼,她才发现叶青理早已醒来,无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上方,呼吸已然平稳。
“你想喝水吗?”叶青理并没有转头看她,“为什么又是你?”“就算你再不愿,以后也得日日面对我这张脸,因为我已经请示你娘搬进这个屋子,所以你得习惯我。”叶青理呼吸起伏,他冷然道,“我没有给你这个权利。这是我的屋子,我讨厌陌生人打扰。”暮云不在乎他说些什么,而是伸手要扶他起床喝药。叶青理一眼看到了她红红肿肿的左手,便想要瞧个仔细,暮云顿时将手藏到身后。
“给我看看。”“没什么的,一点小事。。。。。。”“我要看!”叶青理得理不饶人,暮云缓缓将左手伸出去,摊在他面前。叶青理默视良久,久到她都觉着手酸了,他忽然开口问道,“是不是昨晚那晚汤药?”暮云没有说话,想要收回手,他却轻触上来。她那一刹那的反应是要缩回去,却忍住了。“明儿个让小榕那丫头替你上上药。”顿了一下,他开口道,“对不起。”听得出,他话语里有浓浓的歉意。
她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何必说对不起?这种事情我早习惯了。”她抽回手,那种陌生的触感令她不安。收拾一下汤药,她抬头看到他房中有书柜。她想要走近去看,但生生忍住了。叶青理不由自主瞧着她,“童暮云,你是叫童暮云吧?”暮云回过神,“嗯。”
“想看那架子上的书就自己拿吧,与我待在一起是没有乐趣的。”暮云发现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脸有些发烧。他的话也让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大少爷,除了脾气古怪,也未尝不是一个细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