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听见了,曾下令3个卫兵分三班监视他卧床休息,一直到医生准他起身为止。却想不到自己与他相处的时间竟然天天超过16小时,3个卫兵变成在卧室外站岗的角色。薛岳平日是个大忙人,老婆病了也不可能长时间坐在卧床边,这一谈唯有把请示自己的事情全推给参谋长吴逸志做主,除了接听重庆蒋委员长的电话,几乎万事不理,一日三餐也叫开进房来。夫人以为他俩有事研究,三两天也就谈完了,谁知就没完没了起来,前后居然谈了21天。
这期间,每天午夜12点夫人会带个老妈子亲自为他们送消夜来。那时,两人多数对坐在一张大书桌两边,桌面摊着湖南、湖北、江西全图,或是争得面红耳赤,或是沉思不语,要不就是相对微笑……
到21天那晚,夫人隔窗望进去,见两人默默地对望着,竟然满脸都是泪痕。夫人大惊,快步冲到他们面前问:
“怎么了?”
已经48岁、鬓角挂霜、统帅40万大军的大将军像同时死了父母那样眼泪走珠似的滴下来,哑哑地说:
“我们将他们留下来了!”
自进这间房,满面胡须越来越像铁丝的吕燕南说:
“对!谁放走鬼子就枪毙谁。总司令、军长、师长也不例外!”
夫人笑问:
“这儿的总司令就是他和罗卓英,你枪毙谁呀?”
一老一小呆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之前在相对流泪不止。老妈子平日对她的主子敬若天神,这会儿见这个北伐时以师长之职第一个打进上海和北京都气定神闲的主子,现在却大喜若狂得好像个神经病,托着小菜、粥碗的木盘几乎要吓得失手,好在夫人帮了一把。
支走了老妈子、卫兵,两个大孩子开始兴奋地向夫人“献宝”,一人一句:
“新墙河防线我们只守4天。”
“汨罗江防线守两天。”
“20万民工、10万士兵把汨罗江到长沙、捞刀河、浏阳河地区这一大片挖到连走人都困难,保证坦克和炮车无法前进。”
“守汨罗江的73军只许败、不许胜,退守岳麓山下阵地,保卫岳麓山上的炮兵阵地。我们的炮全部集中在那儿,由我这老炮兵亲自指挥,打长沙城里城外任何地点保证百发百中。吕小弟的特攻团保卫山上。夫人,你去帮我们煮饭好不好?”
“什么?你的指挥部不是在耒阳吗?”
“叫吴逸志带参谋们去那儿调部队反包围鬼子,叫鬼子来得去不得。”
夫人犹豫地问:
“长沙有多少守军?”
“第10军的3个师。”
“第10军?好笑了,上次会战他们败得那么惨,连李玉堂都给你革了职,没军长的部队怎么守?还有哪个军?”
“退下来的73军守岳麓山下。”
“胡闹!阿南起码带12万人来攻长沙,你就只放两万人在前头等死?”
“我是故意示弱,引阿南的3、6、40三个师团全部来攻,只要求他们守6天。”
“6天后呢?”
“不用6天,四五天后罗卓英带6万江西部队从浏阳那面包围,王陵基的两个军从金井那面向长沙包围,杨森的两个军从汨罗江那面包围,吴逸志指挥躲在捞刀河、浏阳河的3个军向攻城鬼子背后进攻。我们要把长沙城外变成一只天上掉下来的大火炉,把阿南惟几烤熟了。这叫‘天炉战法’!”
“万一他们攻破长沙,又攻上了岳麓山,我们3个就永远别吃消夜了。”
薛岳正容说道:
“这也不能说没可能,我们已战死了几百万好男儿,加上我们夫妻俩,那是真光荣!”
吕燕南立刻说:
“战区司令长官没必要身处围城的中心点,更加没必要亲自指挥炮兵!”
薛岳微笑答他:
“你问问夫人,我决定的事几时改过?”
五
1941年10月7日才打完第二次长沙会战,部队全力进行整编,但以为短期日军不可能来攻。11月初开始执行他们21天来设想的部署,特别是快速征集了20万民工、10万士兵将长沙到汨罗江及捞刀河、浏阳河地区方圆100多公里挖成坦克、炮车、运兵车等难以移动的“人造天堑”。除了一道又一道深沟,公路不见了,桥梁不见了,村庄不见了,连种稼穑的水稻田都挖深成为连绵不断的水塘。右面幕阜山脉藏兵9万,左面洞庭湖沿岸藏兵6万,放过进攻的日军,就在他们后面切断他们的辎重补给、遣散给他们捉来的民夫,务必令进入湖南的日军一点给养都得不着。大片土地上的农民自毁家园,壮丁做了民夫,老弱妇孺躲进山区得到适当安置,这种备战法以前没试过。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向美国宣战;12月13日进攻香港,向英国宣战,意图一举将东亚地区,美国、英国、荷兰等属地收归己有。蒋介石在美、英要求下死要面子,令第九战区调3个军支援广东余汉谋部队向广州进军,目的是协助英军防守香港。消息传出后,湖南民心震动。因为人人都知道,若是听他的吩咐去办,岳阳的阿南两天就会打进长沙。
薛岳不赞成这种舍本逐末的危险行动,但又不便抗令,愁得立刻召吴逸志、王耀武、吕燕南商量对策。王耀武一见他就大叫:
“长官!千万不能把我们的主力调去广东!香港只几千英军,根本就无险可守,除非有一天我们有实力夺回广东,不然根本不宜出兵!委员长这次的‘乱令’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出的虚荣主意?”
薛岳苦笑,说:
“你可是委员长的第一爱将,千万在重庆别讲这话,谁叫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吴逸志摇头,说:
“不行!不能奉这个令!”
吕燕南却坐在那儿笑,一言不发。
薛岳也笑,指着他,说:
“轮到你了。”
吕燕南想了好久才答:
“参谋长、王军长都过虑了,委员长的命令我们长官爱抗就抗,又不是第一次抗!不过这个笨蛋计划可以拿来骗笨蛋,正好将计就计!”
3人便问:
“什么将计就计?”
吕燕南便说:
“委员长要我们派3个军9万人联合广东余汉谋进攻广东、广西日军,协助英军守香港。我们不妨跟重庆说:打广东9万人不够,需要6个军18万。”
吴逸志立刻大摇双手。吕燕南笑着继续:
“不过,派去广东的真部队只有2万,王耀武带1万、欧震带1万。这2万人一过韶关就向日军驻军进攻,还得三天两头在韶关招待记者,越出风头越好。其余16万部队嘛,我们立刻将破坏完道路的民夫给他们穿上军装,背上木头假枪或淘汰的坏枪,排列成150人一连的方阵,带队的‘连长’非老兵不成,两天后就向广东进军。王耀武、欧震,最好再加上余程万、邬洪,人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鬼子的侦察机一来要多点亮相——这叫做‘真将军、假部队’之计。”
薛岳双眼大亮,说:
“我们把16万真部队藏起来,守长沙的只有三五万部队,越弱越好,实际是‘引蛇出洞’之计!”
吴逸志大笑,由衷地说:
“我老婆骂我是大滑头,跟你们两位一比,实在是个老实头!”
王耀武则懊恼地说:
“阿南要是给你们引来了,我怎么能留在韶关?18000弟兄的血债我日日夜夜都想讨回来。不行!要是一开仗,余程万师可以坐火车到衡阳,保证3天内赶回捞刀河!”
说着目视薛岳,薛岳点头。
六
1941年12月14日,湖南的一真九假部队开拔广东,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说:兵者,诡道也。20号开始,日军已向新墙河北岸集结,24号开始向新墙河守军进攻。守第一道防线的杨森27集团军配备的炮火猛烈,第一天打死了两三千渡河的日军。躲在地堡的特攻团当晚又出动袭营,杀了几百鬼子。但此时日军势大,25号,守军被逼退向关王桥、三江口等地迟滞敌人前进。在付家桥、洪桥等地,我军阵亡了2000多人,为“第三次长沙会战”展开了悲壮的序幕。
26号,敌军猛烈的炮火令杨森麾下的四川子弟伤亡更众,预定要守4天的计划临时更改。薛岳在长沙岳麓山上电令他们撤向预定的地点,让出中间大道由得鬼子进攻汨罗江第二道防线。等鬼子大部队过后,与原本就藏在两侧的部队会合;等鬼子进攻长沙时才开始切断日军的全部供应线,不准提早发动进攻,免得吓走他们。
守汨罗江的是73军及99军。12月28日第一天打得很激烈,阿南以为他们将死守阵地,下令第3、第6、第40三个师团集中进攻,意图吃掉73军三个师。谁知29号天亮后,中国军队已全数撤出阵地走得无影无踪。河上的桥已被炸毁,阿南下令工兵立刻搭浮桥,渡河出奇地顺利。日军侦察机发现73军正退向长沙,而来自长沙汉奸的情报说长沙只有正在整编的第10军驻守,不足两万人,加上不战而逃的73军,最多5万,而自己精锐的3个师团足足12万,这次长沙岂不是手到擒来?阿南便独断地下令全军向长沙进发。
岂知渡河不久便发现公路不见了,村庄不见了,步兵在“地无三尺平”之间前进都困难,坦克、炮车、运辎重的卡车更无从行驶。阿南早就防着薛岳这一招,下令工兵指挥大部队后50公里处7万湖北民工加紧修复通长沙的公路,限两天内通车。同时下令步兵带上迫击炮日夜兼程两天内赶到长沙。
两天后,1942年元旦,日军第3师团首先到达浏阳河畔,争相涉水向长沙城南挺进。守军第10师29团第2营战士奋起抵抗,打了3个多钟头,第一线大部分阵地失守,只剩少数人死守不退。师长方先觉认为把支援部队调上去已来不及,便用直线电话要求岳麓山炮兵向第2营阵地轰击,把敌军与自己死剩的兄弟们一块儿炸死。于是,阵地上中日战士全部成为碎片。29团另两营约剩一半人退向第二线,由第28团团长葛先才统一指挥。好在日军坦克、重炮运不上来,但有100多架日机前来轰炸,后方300米高的岳麓山上的炮兵便用高射炮猛射,打下了4架,令士气大振,老炮兵薛岳一早已计算好进攻日军的位置,炮弹准确地落在不惯被轰击的日军身旁,打得他们一片片倒下。
虽然炮兵大发神威,但日军3个师团兵力6倍于守军,两天两夜的枪林弹雨,方先觉的第10师营、连、排三级军官已伤亡大半,原战斗班长则全部阵亡,设在城里的4个野战医院已人满为患。那时,战死士兵的位置由伙夫顶住,抬伤兵的卫生队也上去了。吕燕南三番五次要求薛岳准他的团增援都被拒绝,此时才令山下55师加入战斗。吕燕南觉得薛岳好狠心。
1月3日第6师团进攻长沙北门,下午一时攻占北门外阵地。敌军正在庆功,算准方位的炮弹将700多鬼子炸得尸骨无存,1000多进攻湘雅医院的日军也遭遇相同命运。日军40师团全力向岳麓山阵地仰攻,跟73军打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那夜,薛岳终于批准吕燕南偷营,特攻团把打得筋疲力尽的鬼子杀得四处奔逃,天亮了还不肯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