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九战区参谋长吕燕南少将，统领湖南34个特攻团102000将士。我们长官命令你红枫帮立刻解散回家打渔，叫张茂以后再敢收一块钱，就枪毙他，不信的话就试试。”
“特攻团是什么？”
“特攻团专杀鬼子，两次长沙会战杀足8万鬼子，你没听说过？杀杀小毛贼大概也会吧。”
“我不信！”
王小二一手拉开外衣，露出腰上双枪，说：
“今天长官叫我别开杀戒，别逼我用枪。这把弩箭杀过20多个鬼子，谁想来试试？”
陈霸先身后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硬起头皮，手持单刀向王小二四面围过去，认为总有一把刀能砍死他。他们一动，王小二向地上翻滚，咻咻两箭各射在两人右上臂。滚到第三圈，又是两箭钉在另两人相同部位。4把单刀此时才一起落地，王小二一笑起身，说：
“我要射鼻子就不会射到眼睛上，我那营1000弟兄有200多个做得到。”
陈霸先这时才大惊失色，说：
“兄弟好本领！请你们长官露一手，今后我们就不来这儿打扰了。”
王小二大笑，说：
“湖南102000特攻团员，包括我，都是他的徒弟。湖南40万部队，亲手杀掉600多鬼子的只有他一个人。把鬼子当饭吃的也只有他和3个部下。长官要我告诉你的不是不来这里打扰，是叫你们散伙回家打渔，你别弄错了。”
陈霸先向来杀人不眨眼，散伙？他一声冷笑从腰里拔出盒子炮，正想把里面25发子弹都射到两人身上，忽然弓弦连响，他双眼各中一箭，右臂上也是一箭，不由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王小二慢慢走到正坐在地上满头冷汗的老二、老三身前，说：
“回去就散伙，明天开始谁敢上街收一毛钱，你们头儿就是榜样。谁敢留在贵阳，一星期后我就要他的命，别说我没通知。告诉张茂，薛岳问他收够钱了没有？还有他那个刘副官，明天不在贵阳消失就要他的命。”
事后，王小二跟吕燕南坐大卡车回郊外徐萍鸭场里的家，并不想立刻逃到昆明去，他们想打听一下红枫湖水盗有没有散伙，那卫戍司令和他的副官有什么行动。徐强派了7个心腹伙计出去打听，那伙水盗不见了。陈霸先在医院里拔了箭，眼盲了，命不知保不保得住。那刘副官天天带着四五十个卫兵，足足一排人保卫他主子出入，晚上还是去妓院那个红牌相好处夜宿。王小二几个月来好几次跟踪陈霸先和这个刘副官，知道两人是主谋。张茂受贿，但没有直接指挥陈霸先。王小二也知道刘副官不除，这鱼肉乡里的事迟早死灰复燃。那天下午，王小二骗吕燕南说回菜场看看，其实傍晚时去了那妓院大门对面马路一间民宅的屋檐上伏着静待刘副官出现，他准备在刘副官进妓院大门时连射3箭，卫兵们不知箭来自何方，那时就静静从民宅后巷下房，从另一条街离开。
第二天《贵阳日报》头条报道刘副官遇刺身亡的消息。徐强知道是王小二手笔，劝两人坐他亲自开的卡车回昆明，以免张茂对他们不利。还说下个月他再送一家人去昆明喝妹妹的喜酒。吕燕南为王小二着想，同意了。但坚持多留一星期，要是张茂和水盗们不收敛，他决心为民除害。那时王小二就不是去昆明，而是去长沙搬救兵了。
初五那天，徐萍和她父母当吕燕南走出去时，立刻从菜场内部一条楼梯跑上二楼城楼上观望事态发展。只见吕燕南一介书生打扮，一句话没说，面对几百流氓浑若无事。才两分钟，对方倒下9个人便作鸟兽散。徐萍的妈妈惊惧地说：
“他们再来找麻烦时会带刀、带枪来的，怎么办？”
徐萍安慰妈妈：
“王小二早就想把那营人拉过来对付这帮毛贼，是燕南不许。别怕，燕南一定有法子解决。”
当刘副官头上钉着3支弩箭的相片一上报，原本躲在市区家里的混混们个个头皮发麻，纷纷连夜逃回红枫湖家乡。湖南来的混世魔王他们惹不起，卫戍司令张茂更吓得屁滚尿流，唯恐薛岳把他抓去湖南枪毙，下令：
“谁敢再收规就枪毙谁，别累死老子！”
消息传出后，贵阳市民把王小二传说成剑侠似的人物，说他就住在那座新起的城楼上，出入就在城墙外直上直落，不用走楼梯。这一下，住得远远的贵阳市民也来圆环菜场看看，顺便就体验了这座新式菜场的好处。从4扇城门洞里走进来，首先听到头顶上嗡嗡声，4排16把一米直径的抽气扇向上吸气，风便从城门洞里灌进来。从前卖菜附送的鱼腥味、鸡屎味都不见了。更要紧的是斤两十足、质量上乘，剑侠见不着，口碑却传了开去。从此圆环菜场成为徐家的聚宝盆。两兄妹计议，去城南和城北各找一块地，再起两座一样的菜场出来。贵阳才90万人，也就差不多了，并愿给王小二十分之一干股，求他不回长沙。王小二只答应长沙没事就不走，要是长沙兄弟有危难，那时要去同生死的。
不知其人观其友，徐萍的妈妈直摇头，这女婿不是不好，是太不爱惜自己。把平常人看得最重的性命和金钱不放在眼里，实在不是上选。但现在连她自己都喜欢得要命，劝是没得劝了，唯有求神拜佛保佑他。
十六
1943年3月12日，是徐萍19岁生日。这天吕健松请广州酒家到会，在陈家祠堂摆了26桌，一桌是女家的主家席，两桌请祠堂的几位执事先生。娶媳妇竟然选了这么个地方，除了不忘本的意思，主要是衷心感激执事他们当年的雪中送炭。他向媳妇、儿子、学生们说：如果陈家子侄有什么困难要帮手，一定要倾力相助；陈家子侄想进东南的小生意工作，也要适当安排。这一条令陈氏老人们很高兴，在此人浮于事的时刻，令子侄们不游手好闲是重要事。于是纷纷向徐萍要名片，令这个穿着金丝绣红缎褂的新娘子又笑又尴尬，连忙求人回总部去拿，她今天可没想到要派名片。
大学生们早听说老师那儿有封薛岳的信，来敬酒时纷纷要求看一看。吕健松喝了好多杯酒，没那么道学了，一兴奋就拿了出来。于是看完一桌就一桌人来敬酒，人人都向新夫妇竖起大拇指。徐萍娇羞地望着她的丈夫，骄傲地滴着泪水。她的父母、哥哥、嫂子看了信，见女儿、妹子一片痴心的模样，都说姻缘天定，谁反对都没用。
婚后，徐萍自己忙着将菜场由5间发展到12间。首先为东南机器厂进口工作母机及大量钢材，方便正在仿造小型柴油发电机的工作人员。由于坯布有人织，但市面上严重缺乏呢绒和毛巾，她便各订30部机器回来，29部设厂生产产品，一部交给东南仿造。
到9月时，已在昆明、成都、重庆各开办一间毛织厂、一间毛巾厂、一间发电机厂，安置了今年毕业的95个大学生的大部分。学建筑的最忙，有建不完的厂房和菜场，连没毕业的几个都被她拉了夫。学化工、化学的除了接管制冰厂，还创设冻房设备公司。贵阳徐强就订购了6间不用冰的大冰库，自用的就更多。对外的主要顾客是医院的“太平间”，几乎来不及造。
柴油小型发电机在王匡主持下成功投产，令他放弃了公费留美。董事会投票通过卖给部队的只收成本价60大洋，对外则卖100大洋。吕燕南一面派人送样品去重庆国防部军需处报价，一面用私蓄和向老婆借钱买了30台给薛岳送去。
男人不想赚钱，还倒贴。他老婆是主持大局的人，任何货物到她手就是赚钱第一。因为理想是用金钱堆出来的，重庆、成都开了厂，大学生是技术人员，徐萍更重视推销产品的经理人员。崔平带5个兄弟去重庆、吕成带5个兄弟去成都，12个原本都是昆明的骨干人才，他们的职务由副手升上。在重庆、成都，不但管3间厂的营运，还负责将“昆明经验”在两地翻版，资金则由大本营提供。想不到在他们的大力推销下，呢绒厂、毛巾厂24小时开机仍然供不应求。东南机器厂对这两种机器有10多种零件短期内无法过关，徐萍跟他们商量后，集中各地收入，向孟买洋行再订购30台毛纺机、30台毛巾机，并要求购买其中最难制造的机械零件作为损坏时的替换。美国厂方见订单不小，又是第二次订货，再也想不到落后的中国有能力仿制，那些零件便跟机器一起运来，6间厂立时扩充了一倍生产力。一个多月后，东南机器厂把那些零件装上后，令10台机的厂变成30台，终于满足了市场的需求，也令原本认为大菜场比小工厂赚钱多的徐萍改变了观点。
呢绒厂、毛巾厂的大大成功更显得发电机厂的差劲。在徐萍要求下，王匡、吕燕南总算造出了“自动继电器”。三个大城市一起开始向饭馆或娱乐场所推销这“立刻光明”，令旗下唯一蚀本的企业转亏为盈。有次徐萍去“马家鸭场”巡视业务，接替吕成的厂长跟她说：附近一些富裕人家见鸭场灯火通明，问发电机是哪里买的。乡下好多土财主，房子造得再堂皇，几千年硬是没有电灯。回程时，在三轮车上她就想，光是发电机没用，还得拉电线、装开关、装灯泡。自己兄弟个个忙得要命，哪有时间去推销这个？对了，可以叫电灯匠用三轮板车拉着发电机下乡推销，有兴趣的财主佬可以为他们挂上线试用10天，试用只要给一点点柴油钱，如果不用就拆走。她小时候在博罗，知道土财主比城里人更要面子，装上容易拆走难，因为亲友邻里已见识了他家的大亮特亮，个个都说少爷以后晚上可以用功读书了。这一拆走，一灯如豆，面子也就剩下豆丁那么点了，大洋128就128吧，心里肉痛，那大洋是非数不可！徐萍坐在车上一笑，电灯匠不用给底薪，电线、开关、拉线工资最多10块，128元分给他们38元，就会拼命去推销了，此所谓：以利动人，无往而不利者也。燕南心胸广阔，对钱没有概念，昨天跟她说：要是工厂人人都有的股份，一定非常勤力，就像只有一两亩田的富农人家，恨不得每一寸土地都种上庄稼，这是共产党的理想，也是孙中山的理想，要真的做到可真难！其实他说的是有道理的，115000的本钱，才一年多，光是我们夫妻，最多开十间八间菜场，不可能有今天这个局面，靠的是有股份的弟兄落力工作、集思广益，譬如来康鸡蛋已成菜场的招牌货就是明证。
回到总部，徐萍选了3个人，负责在3个城市募集电灯匠去推销发电机，要等业务发展平稳才把生意交给发电机厂继续做、回来去推销别的。书呆子们，包括西南联大第一名毕业的王匡，最服徐萍这小嫂子的地方，就是她过人的见识和什么东西都能卖个好价钱的本事。
由于鸡场、鸭场的规模越来越大、数目也越来越多，连带种饲料的耕地也倍数增加。灌溉用水、清洗用水的压力越来越重。既然有发电机，用电动抽水机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因为体积小，徐萍空运了6台回来，机器厂的人认为容易仿造，徐萍便将一座新起好的厂房给他们，一半用来造抽水机，一半用来造马达，令东南机器厂属下增加了两项新产品。除了自用，徐萍叫3个城市正在下乡推销发电机没工资的电灯匠，顺便推销发电机与电动抽水机配套给乡下大量养鱼的鱼塘主人，城里面就推销给造房子的营造厂（当时建筑公司的名称），生意非常好，当然是独市生意的关系。
以前织出来的呢绒、毛巾包给染坊染色。学化学、化工的弟兄说完全没必要给人家赚钱。于是3个城市都办起了染厂，美制全新机器，英国出的染料，成为西南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染出来的毛料光彩历久不褪，国防部为将军们订制的军装开始用他们的产品。吕健松为呢绒起了个牌子，叫“昆仑牌”，毛巾则叫“牡丹牌”。现在的年轻人一定大叫老土，可那时却是大大风行的顶尖好东西！
可能是接近200的股东尚未人尽其才，更可能是月月增加10多万银洋新资金没有出路，进入1944年，徐萍挺着7个月大的肚子还今天飞重庆、明天飞成都，不断买进可造菜场或厂房的地皮。有时连有机器正在营运的厂也买，旧式的菜场也买下来重建。总之，她要将每一个股东都培养成为独当一面的小领导人，每一个人都向她交一份过得去的成绩单。
一般生意人做生意多半要等新生意有头绪时才做第二样。她不是，不管在总部或出差，可以不停地下令、不停地拍板、不停地听取股东的新意见、然后吩咐怎么进行。没有银行借钱给她，但大商家看不起的菜场、养殖场偏就能提供金条、美元、银洋给她不停地投资。陈氏宗祠的主持人陈云生战前是昆明第一大商家，有次向吕健松叹道：
“你那个20岁不到的小媳妇，人家3代经营及不上她3个月，中国女商人中她大概可以空前绝后。”
他不知道，他见到徐萍在两年里做的成绩只是“起步”，西南三省到底太小，战时的人到底太穷。
十七
1944年5月，徐萍生下吕小龙。坐月子时，她把崔平从重庆调回来跟吕燕南一起代替她听取各路人马汇报和发出指示，两人才知道她负荷的工作惊人——台上两部专线电话响个不停。两人商量后认为必须每一项生意设一个专责的经理把小事办了，实在不能拿主意的事才找她。他们在两个月里努力物色经理人选，造成分工的局面，等她复出视事时，庶务可以少理，专责发展事务。徐萍回来后非常感激，当她一学会现代企业层层负责，会计独立的制度，对她来说，发展成为“无限”。
徐萍对弟兄们要求高，但待遇也高。除了一人一套百多平方的住宅，工资由10块开始，可以一年三调。如今两年，已调到每月200大洋。是众人反对，说现在的工资可以养三四家人，小银行不可靠，中央银行又关门早，你放假它也放假，找地方藏钱麻烦，这才停了几个月没加薪。
当时社会保守，女孩子极少主动找男朋友，流行的是做媒。但他们这伙广东人跟人家只有生意上的来往，并没有生活上的接触，小伙子们虽然做了掌柜或厂长，人家不知你的底细，好人家是不会将女儿嫁给你的。因此，除了部分大学生在大学时谈了恋爱，绝大多数没对象。徐萍有一项极重要的工作，就是亲自请女职员。鸡鸭厂办公室一般4个，大菜场3个，小菜场1个，工厂则看情况4至6个。总部有四五组营业部和他们属下的会计部，目前已发展到70多人。三地总数约200多人，全部由她挑选。第一条原则起码中学毕业，如果人漂亮、温文、纯品，则初中毕业也收了，因那时女中学毕业生不多。第二，谈吐间不能有市侩的味道，不能有凶的感觉。她自己巴辣却不喜欢别人巴辣，因为她选的人极大机会成为股东的老婆，找她吵架可吃不消。第三，中人之姿以上，太难看的弟兄们不会喜欢。但女大学生气质出众、并不漂亮的她用了五六位。第四，要是广东难民的女儿，学历定在小学毕业。识字是必须的，一旦成为股东的老婆，负责收一间菜场的钱挺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