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弟兄们制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条件。另一项德政是有人要结婚了，大摆筵席的费用由公家出，聘金不够的也可以借。徐萍还时常拉了家翁一起出马陪小伙子去见人家家长，总要说成了才算数。林海最厉害，傻大个、中学毕业，偏就得到总部之花林明珠的青睐。这个林明珠不但联大毕业，人漂亮，最稀罕的。她还是惠州人。多少大学生追求她不睬，林海的粗犷对了她的味口，一放假就去大湖鸭场，大有想做那儿女主人的意思。
崔平人长得矮小瘦弱，大学考来考去考不上，但见识非凡。徐萍一早就选了他做自己的副手，派在重庆，生意发展神速，6个弟兄变成50多个，女职员近百，他是主管。大家都有了女朋友，就是他没兴趣去追那些下属。人家说他眼界高，他说缘分没来不勉强。
重庆晚上热气都不散，没事干只好逛街。那晚他走过地摊，地摊向来卖些破东西，他从来不买不看。偏偏这天在大光灯下突然看见一把草绿色类似菜场抽气扇的物体，但小型得多。一问，原来叫电风扇，美国货，是重庆美军顾问团收回来的旧货。街上没电，不知能不能转，也可能烧了马达。他心想，兄弟中有东南机器厂调来的电机系的，就算坏了也能修，晚上有风吹着那可爽了！问价，要15块大洋，崔平还价还到12块成交。边上有人说他是冤大头，那么多钱买块烂铁，他提起就走。回到家洗完澡，插上插头，居然还有快慢两档，能快转、慢转。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平日大汗叠小汗，今日摸摸额头没汗，这不是恩物是什么？他一跃而起，在睡房里急步绕圈子，这是他思考事情时的习惯。最近抽水机卖得不错，不过是马达加螺旋吸水器，但潜在买家始终有限。这玩意儿能打进家庭，中国竟然没人造这么简单的东西卖，真是太奇怪了。我们的马达只剩下滚珠轴承需要进口，成本可以很低，打进家庭应该不难，只是不能油成草绿色这么难看。他决定明早飞回昆明见徐萍，东南机器厂那班大哥一定会喜欢这项目。
崔平直奔东南机器厂办公室，吕燕南和王匡他们一试吹风扇便赞同崔平的意见。打电话叫徐萍来，两人开始研究风扇的制造方法。这把风扇风叶和底座都是钢板用冲床公模制造出来后喷上油漆，大量制造成本很低。问题在滇缅公路最近被日军封闭，钢板运不进来。用铜铸风叶和底座成本就高，但质量会好，成本高自然卖得贵，只怕有钱人才能享用。当两人在计算铜风叶成本时，徐萍到了，她开始试吹，越吹眼睛越亮，问他们：
“成本多少？”
王匡答：
“造多造少成本不一样。如果能进口钢板，造一万台的话，成本7至10块。铜铸风叶、底座，成本要加两块。如果能控制在10块以下，批发价18块的话，利润就很好。据留美同学来信说，美国工厂已使用自动车床车零件，将来要是能进口这种设备，成本就可以大大降低，产量也可以大大提高。但因专利关系，卖得好贵。”
徐萍立刻说：
“叫邓秉生飞孟买，问一问钢板跟自动车床价钱。最近孙立人在缅甸打得不错，滇缅公路大概很快就能通车，可以考虑订货。”
吕燕南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造得便宜、卖得便宜，那就不是小生意。”
徐萍笑笑，跟几个男人说：
“投资大不要紧，迟早收得回来。我要求我们的批发价别人造都造不出来，那就能独市几年。”
他们将重庆、成都、昆明已建好、准备发展牡丹牌毛巾的大厂房让给了风扇厂。毛巾厂的主事人大大抗议，说他们现在一年赚6万大洋，扩充后会超过10万。徐萍说：“我没叫新机器停在那儿，咱们暂时租地方投产，一年后保证有新厂房。”3个厂长还要力争，徐萍就说：
“敢不敢跟我赌？一年后要是风扇厂赚的钱少过你们3倍，我就输。”
“赌什么？”
“自己掏腰包请大伙儿在广州酒家鱼翅席。”
3个大学学纺织的用客家话商议了一阵。惠州男人一般不高大，但内心极慓悍，想赌了。见这个小女人淡淡的微笑，十拿九稳的模样，请客事小，失面子事大。两个飞回来的厂长女友在徐萍办公室外面办公，还要徐萍批准放假呢，将来为聘金谈判，这女人更是一等一好手。算了吧，还是别打赌了。
1944年底运到的6台自动车床的价钱加美国技师的薪酬，足足可以开两间大菜场。但24小时运作，不停车出来的五金零件令吕燕南他们叹为观止。几个主持人都像小学生似的虚心学习这机器的操作。起初，那美国技师极傲慢，以为中国人3年都学不会这复杂的设计。谁知王匡、吕燕南冷眼旁观他操作，仔细研究随机运来的英文手册，并请来联大留美的机械学教授一同参详，只三四个月就掌握了指挥机械运作的“打卡”技术。当美国佬看见王匡为新零件熟练地“打洞”时，惊奇地傻在那儿。邓秉生的英文比他好，他以为是个别情况，谁知道这几个“学徒”的智慧好像人人都比他高。他看见他们仿制那把军用风扇，以为他们不自量力。但结果是他们不但造了出来，并且加以改良，转得又静又大风，不像祖家出的又震又吵。王匡还有本事令它慢慢摇头。这还不算，自动车床偶尔失灵，有车坏了的零件跌进好零件堆中，吕燕南设计了一只自动机械手，一有车坏的情况发生就自动夹它出来放在另一堆。连他引以为傲的机器都敢改良，使他不得不服。
这个叫强生的年轻美国机械师很快成为他们的朋友，参观他们毛纺厂、发电机厂、制冰厂、毛巾厂、养殖场、菜场等。当徐萍通过邓秉生翻译请他为他们在美国挑选最先进的纺纱机、织布机、染厂设备时，他才知道这个像极了中国女中学生的少女竟是他们这个集团的主持人。强生傻傻地问邓秉生：
“她父亲很富有吗？”
邓秉生答：
“不错，不过她父亲的钱也靠她赚的，而且听她指挥。”
“那她多大？”
“20岁。13岁至18岁令她父兄由小商人成为大商家。”
强生大笑起来，问：
“我可以追求她吗？”
“迟了，她是吕先生夫人。”
后来四五年，强生成为他们在美国买入机器的代理人，赚了不少钱。他起码为他们买进了十几种不同类别的机器，数量和金额惊人。
当徐萍要求家翁为大量出厂的电风扇起个好牌子时，吕健松便将常绕心头的愿望“凯旋归去”，中的头两个字做了风扇的牌子，那时是1945年初，真是好兆头！
半年多后，我们真的“凯旋”了，日本无条件投降！
起这个名字时，家翁和媳妇在书房中没有外人，家翁说：
“我好几次听人赞你卖发电机给土财主时又不用工钱又好价钱，办法是好，可是不忠厚。要是价钱降下来，乡下安装的人会更多，发电机厂的发展就会更好。这是造福人群的事业，你值得想想。一样道理，新出的风扇卖18大洋一台，对小市民来说不是小数，如果买回去两天就烧了马达怎么办？所以每把风扇上要附上保用书，包人家两年有坏包修，包括换全新马达，这样人家才有信心买。‘诚信’二字是做生意的根本，想凯旋牌能顺利打开新市场，这一条要坚决做到，奸商哪能成气候！”
徐萍想不到家翁这样的道学先生虽然迂腐，但有他的真理。前几次来开会，营业部主张马达在维修部可以换，但成本5块应收3块帮补。这事一直没有决定。这下一句“奸商哪能成气候”，令徐萍不再犹豫，拿起电话通知，保用书上写明两年内所有零件包修包换，全部免费。翁媳相视一笑，没去想造出来的10万风扇要是每台都换马达，7万利润会不见5万。
1945年全年，他们在西南卖出风扇35万台，毛利245万。1946年在全国7个城市设厂生产，卖出170万台。其后两年略有增长，到解放，约销出600万台，毛利4200万大洋，大约值现在的人民币几十亿。光是风扇，为后3年的发展提供了三分之一的资金。
十八
1945年8月10日抗战胜利前，他们在西南发展了19处工业厂房。到1948年底因内战激烈暂停，工业厂房已增加到87处。老本行菜场和养殖场原本39间，增加到116间，总计202个单位。
突然的胜利来自广岛、长崎的原子弹。中国人除了汉奸人人都欢喜若狂，人人都想飞奔回故乡探望久别的亲人。
徐萍跟成都吕成、重庆崔平商量后，决定一半股东先放假两星期，然后轮到另一半，来回飞机票全部出公数。一个月后全部“正职”负责人飞昆明参加向全国扩张的大会。因此，青春结伴好还乡的全是“副职”兄弟。那时的民航机票贵了5倍仍然难求，徐萍用了8倍的价钱买到加班机票，派机票给股东们时笑说：
“谁坐火车走，这张票现在可赚50大洋。”
这次带队的吕健松原想说把省下的钱捐给惠州一中的重建，见大孩子们兴奋莫名地把机票看了又看，便忍住不出声了。其实，徐萍早已跟兄弟们商议好，一人背1000银洋现款，回到惠州后先藏在家里，等惠州中央银行恢复后再存进一中的专户。总数22万多，应该够惠州一中重建、聘请教师、开学了。她想不到的，从1945年底到1949年底解放，惠州市政府根本就没有教育经费这一项支出。东南集团承包了这间半义学的全部费用，是22万的好几倍。
正当主事人走了一半，徐萍一早工作到半夜还忙不过来时，邓秉生向她报告，孟买怡和洋行大班亲自来电，说他们公司收回广州黄埔港边110亩大的机器厂，由于停业多年无意恢复，开价7000两黄金，问徐萍有没有意思。如果有意，可以到香港他们的总部谈谈价钱。徐萍把吕燕南、王匡等几个没走的机器厂主管叫来研究此事，他们都说这间厂是英国在中国南方最大的厂，以前进口的英国机器都在那儿装配。除了东北日本人的厂，中国很少有这等规模的厂，很可以去看看。
王匡说：
“今后我们仿制外国机器的母厂只有两个城市可以选择，一个是上海，一个是广州。因为从外国进口机器、零件、材料，这两个城市最便捷；把制成品运到全国各地，也是这两个城市交通网最完善。如果我们是江南人就必选上海，是惠州人就选广州了。昆明气候好，但只适合制售云、贵的货品。”
徐萍问：
“你认为我们自己在广州找地方建厂，然后进口最合我们用的先进机器好呢，还是买人家的旧厂好？我相信英国佬的机器肯定很陈旧，不值得买。”
吕燕南插口：
“这要先去估算那110亩地加厂房值多少钱。如果机器是送的则不妨要。最要紧的一点，机器制成品很重，运输条件一定要好。英国佬当年选址黄埔港，除了进口时方便，肯定考虑到从那儿转运中国沿海城市，譬如厦门、福州、上海、宁波、青岛、天津、大连等地都能省运费。而事实上，除了武汉和东三省有工业基础，中国的工业根本都集中在沿海各城市，然后将制成品销向内陆。”
徐萍就说：
“你们管造机器，我管发展。说说，先选哪几个城市做发展的重点。”
王匡说：
“第一站肯定是广州。我们的弟兄肯定喜欢留在广州工作。”
吕燕南说他熟悉的：
“制造工业产品，武汉是好地方。坐落湖北，隔壁是河南、湖南、江西、安徽。不过老百姓没有沿海各省富裕，但必需品一定会有销路。”
邓秉生13岁前随父母在上海住，便说：
“江、浙两省全国最富，工业产品的销路必定最大，不能因为我们是广东佬就故意敌视上海。机器母厂可以设在广州，如果我们的生意面向全国，昆明这个总部应该迁去上海，控制各地的分部。”
徐萍大笑，说：
“好呀！你去主持上海的总部，我来管广州的分部，不要离开老公和儿子。”
王匡也笑，说：
“我们肯定先去上海开最大的风扇厂、呢绒厂、毛巾厂，经营成绩肯定比别的城市强。但要我们兄弟投票选那儿做总部肯定不够票数，为什么呢？将来大家在各地主管生意，有事回总部商量，可以顺便回家探亲的只有广州，去上海探什么亲？邓秉生，好在你还没娶老婆，去上海找吧！”
徐萍止了笑，认真地说：
“中国这么大，一个总部管全国不一定正确，可以考虑上海的总部管10来个省，广州的总部也管10来个省。我们200多弟兄，分成两股人才平均的力量去经营，可能更好。如果想回惠州，那有什么难，我们可以建立每年工作10个月或11个月的制度。一放假，爱去哪里去哪里。而且，大可以把父母接到工作的城市一起住，每天都探亲。”
一个月后，来开会的大多数是工业部门的主将，知道迟早被派出去主管一间厂，人人担心将来会很久才见一回父母、亲人。听了徐萍的设想，大家忍不住都叫好，王匡首先说：
“徐萍，拜托你将来为我们准备的宿舍要大些，除了老婆孩子，还要住得下父母。最好再多个房间给来探我父母的兄、弟、姐、妹。”
吕燕南大笑，说：
“最少5个房间，最好六七个房间。”
徐萍低头想了一会儿，说：
“王匡，你叫学建筑的那几个家伙画几张设计图来，上下两层，每层150平方米，外加100平方米小花园，等我来为你们这班大爷起小公馆。以后一间菜场也好、一间工厂也好，正、副主管都有一间这样的宿舍。人调走了，就给新来的。”
吕燕南提醒她：
“总部有好多主管各部门的兄弟，每个城市也有主管分部的兄弟，他们的宿舍也要一视同仁。主管菜场养殖场的兄弟也是。”
徐萍苦笑地说：
“这200多间小公馆的钱够我开好几间厂了。我还以为你们打草鞋、睡稻草堆出身比较务实，现在刚胜利就被冲昏了头脑了！”
王匡说：
“不一定要一口气造200多栋的，好像昆明、重庆、成都菜场楼上的房子就不错，父母没来的就住一个单位；父母来了就分配两个单位。迟两三年再造小洋房给他们也不会有怨言。新造工厂就顺便起厂长、副厂长宿舍，所费也不多。造总部宿舍就不一定要建两层的小洋房，可以考虑十多层带电梯的洋楼，每个单位设计有5个房间的单位也不是太大。如果想省下钱来专注投资，必要时可以租地方给弟兄住几年，等赚到钱才造房子。”
徐萍笑着点头，说：
“现在没有鬼子挡着海路、陆路运输，要什么机器有什么机器，原材料供应也有把握了，正是大量开厂、大量生产的时机。我主张机器厂复制出来的机器不卖，专门开自己的厂；来不及制造的就向外国订机器。云南、四川的生意全部交给副手管，正职人员分4组，去上海、广州、武汉、天津4个城市建立据点。一年之内要把风扇厂、呢绒厂、毛巾厂、布厂、染厂全部都开出来。菜场、养殖场的兄弟就干他们的专业，赚钱支持开新厂。”
吕燕南听她这么说，奇怪地问：
“一口气在4个城市大展拳脚，那要多少本钱呀？你算过账没有？”
徐萍微笑地说：
“我一向用赚来的钱投资赚钱的生意，然后赚更多、投资更多。目前有66个地方赚钱，下个月有69个地方赚钱。我们第一步开销路最好的风扇厂和毛巾厂，规模要最大、品质要最好。同时建新厂房给别的项目，有多少钱就订多少新机器。一年内，成绩不好，开20间厂，成绩好，就三四十间，关键在回报率够不够快。”
所有男人听得目瞪口呆。王匡一向自负，也叹了口气。最后徐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