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他们的专柜不简单，关系不好谁睬你？他们的头头全跟我一样，年轻时分配进这个单位，一辈子就在这单位混。论资排辈一步步向上爬，以前做也36，不做也36，奖金都没有。现在有了奖金，一样晚娘面孔，百货公司赚不赚钱关她屁事。我说的‘她’是女人的‘她’，她们多数是40多岁、50出头的老女人，现实得很。现有的专柜不达标就淘汰，厂不管是国营、私营，对她们的交际费免不了。谁识做，谁的位置就抢眼些；不识做就一步步退到没人到的角落里，最后给赶出来。官家子弟多数炒地皮，很少开厂做货，所以她们也不用买官家的账。”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龙顿然而悟。以前为了不认识不敢行贿，第一次见面就给人家钱，人家多半也不敢收，得变些花样出来。老女人最喜欢的又是什么呢？丽珠的娘给了他灵感，粗大的金链，碧绿的玉镯，就怕强盗不知道她有钱。
那时小龙在重庆，立刻买飞机票飞香港，走进周大福，二话不说买了500条一两重的金链条，每条的发票上都写着9折回收的保证书。走到广东道玉器市场，这下可下不去手了。原来像丈母娘戴的那么绿的翡翠镯起码十万八万，三五十万的也不少，一两万的一点都不绿。站在那些摸手指议价的人身边，不知真正的成交价如何。听人说，香港玉石来自缅甸，加工后出售，利钱很深。昆明离缅甸很近，那儿的玉石是不是便宜些呢？便打电话去惠州，叫玫儿通知昆明童装店的店长打电话来香港找他。那店长是昆明本地人，小龙叫他去查昆明有没有缅甸玉的加工厂，然后汇报。结果是，这种玉石首饰在云南蛮多的。
小龙立刻赶回惠州，将500条金链藏进公司保险箱。给玫儿一条试戴，玫儿笑着挂上颈子，说重死了，又还给了他。小龙便问她戴不戴玉镯子，这次去昆明，会给两位丈母娘各买一只好镯子。如果两位夫人也要，再买多一对。说这话时并不在意，突然想到，要是能买到一对一模一样的珍品给两位夫人戴上，一来表示地位相等；二来呢，讲迷信，也许两人可以早日住在一起，这不是自己最大的期望吗？选504只玉镯多个人帮手也好，于是就要求玫儿陪他走一趟昆明。
也许改革开放对昆明来说不太久，那些玉贩子也没碰上过小龙这么大的主顾。小龙冒认自己是香港玉器店老板，来此辨货。他们便当小龙老行尊，不敢乱开价。最后300万买了500只半白半绿的镯子，平均6000一只，差不多已是周大福两三万块一只的货色。珍品非常少，有个老头有一只，要价10万，小龙不理他。结果第3天以6万成交。老头说他认识丽江那头祖上是土司的人，家里藏着好货，要求成交一只给1万佣金。小龙答应他，又包了辆面包车给老头去接那人来。
来人是一对母子，母亲已70多岁，儿子也50出头了，只带了一对碧绿生翠的镯子。老太婆说那是她婆婆给的传家宝，现在的主人是她媳妇。媳妇下田种地，不戴这个，说要是卖到好价钱就起栋房子。小龙和玫儿看了好久，小龙把玫儿拉到无人处问她：
“这对镯子难得，香港会贵得好离谱，我给你和丽珠一人一只，别说不戴，好不好？”
玫儿见他求恳的眼神是那么热切，便点了头，于是小龙便去问那母子：
“你们想卖多少钱呢？”
那对母子便望着介绍的老头，老头把镯子一只只抚摸了10多分钟，便说：
“可惜我没本钱买下它，不然拿到上海一定卖到好价钱。吕先生是行家，要留钱给他赚，我主张吕先生给40万，两万是我的佣金，他们收38万。”
老太婆和她儿子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小龙知道他们不懂行情，穷久了的乡下人，10多万已是天文数字，何况38万。但要拥有这对镯子，非是有缘人不可，不心存厚道不得久享，便笑着同意了。坐上门口的面包车，立刻一块儿去银行提款交易。
玫儿之前帮小龙买惯6000元上下的镯子，不知这一对贵成这样，但想不戴也不成了。
飞回广州，第一件大事是回惠州抱两岁的小燕。把6万块的镯子给了沈大娘，玫儿那只在昆明已戴上；这下非回东莞把另一只给丽珠戴上不可，在香港买只怕50万一只都买不到。依依不舍地带上一皮箱玉镯和金链条回东莞家里，丽珠很喜欢那只镯子，戴上了从此不再除下来。她妈妈就骂老公没本事买这么好的东西给她。
十四
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只好从北京召回陈秀夫，研究：全国哪50间百货公司最值得去行贿？方法是先邀请那间百货公司最高级的10个人坐小型巴士去参观凤凰牌在该市的专门店，参观完后去最豪华的酒家包房宴请，吃完后打开首饰盒，一人任选一条金链、一只玉镯作留念。开专柜的事只提一次，说开成了，希望明年再赏光吃饭。
陈秀夫摸着酒杯底，说每家百货公司未见官先打30大板，连吃饭得陪上十万八万，要是不成就损失惨重。小龙说：
“咱们的货卖不出才损失惨重。现在有1亿多存货，要是一年里没起色，惠州的厂一路生产新货，年底就会非常严重。”
陈秀夫面色越来越沉重，一口又一口白兰地喝个不停，终于下定决心说：
“我这4个月里到处研究生意不好的原因，特别是找咱们的女售货员谈顾客的反应。那些女孩子天真，肯说真话，找老成的店长开会就问不出来。”
小龙紧张地追问：
“她们怎么说？”
“她们拿挂在衣柜里自己的衣服给我看，领子上的招牌多数是英文，也有日文的，硬是没个中国字。一句话，充进口的洋货。她们说：不管城里人、乡下人、有钱佬、穷光蛋，没一个不崇洋。什么质地好，他们才不懂。很多买童装的都是去送给上司巴结人用的，凤凰牌太老土，他们的凤凰儿女要穿洋货才体面。你不信，街边小摊儿上的全红口白牙说是从香港进口的英国货、美国货，没一个认国产的！”
小龙大笑，一口酒喷在西裤也不理，说：
“讲下去！”
“她们的意思：国货，乡巴佬才走进来摸摸。有钱的、送礼的眼尾都不扫。要不是底薪不太低，再长期没奖金，老娘就要拜拜了的意思。”
小龙笑着问：
“那你的意思呢？”
陈秀夫叹了口气，说：
“这是改招牌的大事，值得三思。学那些唯利是图的小厂，完全不理民族自尊，信田、中村先生他们知道了，一定看不起我们。以后他们说日本人爱国，我敢说我也爱国吗？我爱凤凰牌，小时候这牌子的单车天下第一。要命的是顾客不爱，连满口党八股的官儿，也不屑买老土童装给儿子、孙子。”
两人又开始喝闷酒，陷入沉思，小龙终于下定决心，说：
“改！就改个洋名字。但衣服上可不钉什么法国制造、意大利制造这种下流标签。只能说是外国专家设计，这可没骗人。”
陈秀夫问：
“改个什么洋名字呢？”
小龙想了一想，大笑起来，说：
“就叫‘马里奥’吧！这老小子是我香港一个朋友，开间意大利餐厅，正不正宗我不敢说，但既是酒鬼、又是色鬼，50多岁，还像嬉皮士似的留个一尺多长的马尾。满脸大胡子，红色的大鼻子，娶个20岁的菲律宾小妞，比他女儿还小。见到漂亮女人，还毛手毛脚摸屁股。”
陈秀夫问：
“叫他扮童装设计大师像不像？”
小龙笑说：
“这老小子会吹，穿起黑色燕尾大礼服，扮魔术师都成。”
于是行贿压后，改商标为先。两个人跑到惠州设计部，要绘图员画个七彩鲜花围着五彩英文字的“MARIO”出来。改来改去，第二天已进了织商标机高速织出来，第3天进了车间又拆又钉。
各地90间门市的招牌要立刻换，好在装修队存了尺寸，将那“鲜花商标”放大，在广州胶板厂连夜赶工生产。两部旅游巴士又装招牌、又装施工人员、还每间店配备两部衣车、两个女工去拆钉商标，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人觉得这还不够，得想办法做做广告。如果请广告摄制队光拍大胡子在惠州设计部绘童装设计图，说服力好像不够。小龙想起来有次带丽珠在广州花园酒店看时装展览，中外模特儿走天桥大有看头。要是“马里奥大师”坐在天桥下正中，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穿上马里奥新装，也学模特儿摇摇摆摆走出来，音乐强劲，这才够劲！跟陈秀夫说了想法，小子转速快，立刻说：
“那四五十个孩子要是洋小鬼洋小妞就更有看头。”
这可是难题。把摄制队、大胡子拉去罗马有可能，但在罗马也未必能找得到几十个孩子走天桥。就算找着，便得度身订造表演服装，厂在惠州，怎么个造法？怎么运去？正在商谈怎么样找广州小孩子替代时，丽珠正好把两个儿子从广州接回家。思惠念初一，念惠念小一，在书房外吵得很。
小龙突然大笑起来，说：
“明天我去找两个小家伙的洋校长谈谈，他们学校冬天穿枣红色呢绒上衣做校服，师生都是。我去提议为他们全校师生度身订做，送的，做见面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如果洋校长问，我就说想借50个洋孩子搞童装展览，不但每人订做的6套衣服奉送，还在花园酒店开鸡尾酒会招待孩子们的家长和全校老师。300个洋家长、洋老师坐台下，50个洋孩子在天桥上表演，镜头里全是洋人，这比花1000万在罗马拍，可能更逼真。”
陈秀夫笑得收不了声，好久才说：
“我去东莞找几个家伙把金链条、玉镯分了赃，尽快去笼络百货公司那些老女人。我叫他们跟老女人说，明年吕总请吃饭，比今年够意思些。你别去了，负责拍广告片。”
小龙笑说：
“你别乱开空头支票，这我明年不是要破产？”
“破产是好事！破产表示成功了。”陈秀夫冷冷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