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编制12000工人的惠州东南，生意不好，那时只用了4000多人。派出45个师傅为国际学校700多师生度身，5天就交了货。校长难以置信中国人也有如此效率，而且缝工细密，毛料比去年那件轻暖，便将之前咨询家长的工作加快来做。同意孩子参加服装表演的达70多对夫妇。小龙是多多益善，干脆将表演完后的鸡尾酒会改成贵得多的国宴菜式，孩子们也全有得吃，学校80多洋教师亦在邀请之列。
1988年中这场成功的童装表演成为广州洋人界事后津津乐道的盛事，所有的人全都相信那个艺术家气度十足的意大利佬是童装设计圣手，好得出乎寻常。当然了，表演用的500套衣服的设计师只怕不止500个名师。三个、两个、一排排孩子们出场时掌声不断，欧美家长的赞叹声也被一一录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15分钟泳装表演进入高潮，先是10多个表演孩子的弟妹客串跑出来，有的只两三岁大，穿着泳衣路都走不稳，大人们赶快跑到天桥边保护他们。他们则不知害怕，在天桥四围乱跑，惹得全场哄笑不止。他们的哥哥姐姐们一路跳舞一路走出来，也有样学样天真无比，真是比任何时装表演更精彩。这还不算，后来的国宴是大多数洋人没吃过的。中餐洋吃，一份份由侍者送上，每一道菜都别致新颖，由今日的主人吕先生用麦克风讲解制法用料，并用1000多块的XO白兰地四处敬酒。洋人们喝惯酒，也惊异这跟他们差不多高的中国男人酒量超人。当他说每年都要办一次这样的展览会，请他们赏光时，个个跟他握手点头。
这个“马里奥童装特辑”被剪辑成100分钟的片子，首先在惠州设计部播放，令惠州东南的士气大振。特别一开始大胡子用国语配音说设计童装的理想时，令他们又笑又骂。玫儿也好开心，虽然她是主持人，却不能去出席如此盛会。但她没有怨言，她知道小龙难处，要是她去了，丽珠没得去，小龙肯定遭殃！
陈秀夫一伙9兄弟分别从大江南北回来，被请到东莞大宅看片子，全家人当然奉陪。那是在晚宴后，个个看得又笑、又忍不住拍手，立时有人请调惠州，或者跟陈秀夫分头出去开新铺，认为这生意大有可为。小龙则查询他们拍老娘们儿马屁有没有眉目，如何联络等事。陈秀夫看到国宴片段时说：
“洋鬼子们以为老板是笨蛋，不用送礼就有好东西吃。其实个个做了廉价临时演员，咱们清华的自以为天下无敌，我看没谁能办成这件事。”
丽珠则负气地说：
“他请别人就舍得，请我们就不舍得！”
小龙看她看片子时非常专心，知道她在找什么。好在片子里一直没有中国女人出现，有也是鬼佬身边的中国夫人。后来陈丽珠偷偷问陈秀夫，陈秀夫答：
“你没去，她怎么能去？”
说得她面红耳赤。
看完专辑后，工人送上糖水待客。大家便在餐桌上谈怎样在店门口播出节目、吸引路人的方法。1988年的时候，一般电视不够清晰，太亮的话就更看不清了。那时国产34寸品电视机质量不行，唯有进口。而那时进口税相当贵，小龙想，直接找香港代理商买100部电视、100部录影机也许可以便宜些。势在必行，贵就贵吧，立即打电话给阿发，告诉他怎么买，然后派两部货车怎么送货。
陈秀夫说：
“去年我放假时去日本旅行，在东京银座看见一些大厦外墙有几米乘几米的大电视播广告或节目。咱们有些店也在市中心繁华地方，要是能有这种电视屏幕装在二楼处播广告，吸引力就非常强，可以请信田先生打听售价。”
小龙说值得一试，可以一部一部来。
那晚上床后，小龙照例把丽珠揽在怀里。丽珠忍不住问：
“那是她的厂，怎么展览会都不去？”
“那也是我的厂，丽珠不去，她不方便去。”
丽珠不出声了，这次轮到小龙问：
“如果我请你去做女主人，你去不去？明年还搞。”
“她去不去？”
“我当然希望两个都不得罪。”
“不去！”就是这么直接。
小龙的试探宣告破产，便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你知道，我们两个永远都不会离婚，我不舍得你，你不舍得我，是不是？对我来说，我也永远不会抛弃沈玫，不会抛弃我跟她的女儿小燕。你不知道，每次我离开惠州，抱着小燕不舍得放手。我一开车她就又哭又叫，叫得我心都碎了。我多希望天天都能抱她，她该跟我一起住的，每个孩子都该跟爸爸妈妈一起住，可她就很少见到爸爸。我15岁就成为孤儿，可能就比别人爱孩子深些。”
丽珠考虑了好久，才说：
“下次从惠州回来，叫工人抱她坐在后座，带她来家里住住，我不反对。叫司机送她回去也方便。”
小龙大喜，把丽珠吻得透不过气来，吻完后就说：
“我明天一早就去接她，她的保姆跟她睡。明天我回来后就去买一张最好的小孩床给她，以后那间空客房就是她的。”
从此，小燕在读小学一年级前，爸爸在惠州她在惠州，爸爸在东莞她在东莞。幼稚园学费得两地都交，成为特殊学生。最疼她的不见得是爸爸，而是闲得发慌的“外公”。一老一小几乎形影不离，小燕要什么他就想办法讨她欢心。湖边草地成为他俩的游乐场，小龙不放心，他们一出门就有两个女工跟随。不但西关大少爱她，两个哥哥一回家也跟她玩得不亦乐乎。小家伙两岁半，身型跟她的名字小燕不相干，说是只小猪更恰当。丽珠在家看电视，她爱爬上她的大腿上坐，从不选别人，“外公”拿糖引诱她都不成。最初丽珠有些不自然，后来她叫姨也应，叫妈也应，亲热得很。
小龙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先头部队好棒！
十六
自从改了招牌，放了大电视在店门口，生意额直线上升。送金送玉的大百货公司专柜也开成了48间，另两间是一时抽不出那么大地方，答应尽快想办法。再也想不到，这些专柜每间的营业额达到小百货公司的8倍、专门店的3倍。一年多来，10队装修队就没回过惠州，陈秀夫和他3个助手分头找店铺、找专柜的速度太快。到1989年初，已有专门店230多间，专柜三百六七十间，已达到惠州厂的生产极限。小龙带着丽珠在大小城市巡视，觉得600个“点”已经足够，应该设法在品质、款式、降低成本跟售价上下功夫。惠州东南第二期工程早已竣工，车工人数也升到16000多人。小龙回到惠州扩大了绣花部，成立了大规模的针织布织造部，令到夏天用得最多做T恤的针织布不假外求之外，还可卖给织田和中村的公司，立竿见影将盈余提高了1000多万。只剩下一层1万平方米的厂房留待发展。
惠州东南蒸蒸日上，可他的女主人沈玫反而留在家里多。因为“吕健松奖学金”的资助名额也一路上升，小龙将它向贫穷的粤北发展，资助3000多名大学生的学费，每年开支约千多万。由于玫儿坚持不肯在惠州找大屋搬，小龙只好叫装修队粗略翻新一下老家，上下12间房，一个天井，住一家4口、两个工人也不挤。小龙又开始在祖父那间书房读书，半夜才回玫儿身边。小燕的小床放在玫儿以前的写字台处，他们这间约12平方米的房间真的太挤了，但小燕怎能睡别的房？
小龙收到房管局请他取祖居房产证的信好多天，忙别的事给忘了，那天下午想起就叫司机去那儿转一转。司机是为玫儿请的，以前她坚持踩单车，小龙见街上汽车越来越多，危险性越来越高，丈母娘也越来越老，找个司机接送她们有绝对必要，便求玫儿改用汽车办事，效率也高些，总算勉强答应。
房产证里居然附有一张房屋四周的地图，用红笔圈出祖屋的地段位置。在汽车后座细看，发现祖居后面向另一条巷子，竟然是一块硕大无比、几乎占了三分之二条巷子长度的空白，没有标明用途。难道这会是空地？不可能吧？我们的巷子房子起得密密麻麻，隔壁巷子哪能如此？便叫司机开进那条巷子看看，巷口还有几栋破砖楼，再进去，左手边是一大片水塘沼泽地，生满了水草和杂树，路的右手边一长条灰灰黑黑的围墙看不到尽头，小龙就叫车一路开下去，终于见到一个铁门，门边挂了个破招牌，上书“惠州梅菜场”。小龙叫车继续开，不远处便没有路了。小龙下了车走路，叫司机调头去巷口等他，他想看看环境。慢慢向回走，发现梅菜场深约20米，背后就是祖居的那排房子，长度竟接近一公里。右手边的水塘反而有四五十米那么阔，连小路加起来，大约六七万平方米大。市区竟然有这么大的空地，差不多是东南的一半。小龙立刻想起了“留园”，留园大概只有3万平方米大，所以池子很小、房子很挤。老家起好快100年了，背后竟然有块这样的荒地，而自己竟然不知道，真是太神奇了。主因是家里向后面完全没有窗户，难道这梅菜场也100多年了？
在这条奇特的小巷里来回走了两次，这才出巷口叫司机回厂里去，说自己走路回家。一路上，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起座惠州的留园出来，把丽珠请来一块儿赏荷花。留园的门小，咱老家的门也小，而且在巷底。要是跟后面那块连起来，正在东南角的位置上，和大四合院把大门开在东南角的布局相合。
晚饭时没说什么，等小燕睡下去，早早进了书房开始喝闷酒。真想叫玫儿来商量，但她节俭成性，一说起就会反对。奇怪的是把钱资助穷孩子却很乐意，她从小跟自己一样敬仰祖父，为祖父的奖学金做事越做越开心。心想，现在放在九龙塘家里的祖父骨灰，迟些该带回来供在这间书房里了。那时，红卫兵来抓我前一天，玫儿匆忙将家里的大匾藏到她房里的床底下，将祖父的骨灰带回来水口，真是吕家的好媳妇。酒喝到半夜，已决心设法请梅菜场搬家，连那块沼泽地一起买下来，去北京请张群教授用几年时间来经营它。“留”得住丽珠就是“留”园，留不住就是令我伤心落泪的沈园。陆游的《钗头凤》就是在“沈园”写的，玫儿也姓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