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雨终于停了。金瑶在浑浑噩噩中醒来,脖子一阵酸软,动了动脖子,一股撕裂的疼痛传来。金瑶忍不住拿手去碰触,一个大大的伤疤。金瑶猛地记起来,昨夜里,她差一点被人……
金瑶急急的爬了起来,跑到镜子前,果然,镜子里那个美丽天真的少女的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那刀子把握得极准,虽然不至于破相,但是看起来也颇为狰狞。
金瑶眼中有一丝恐惧和惊慌,昨夜那个人要找什么地图,可是她哪里知道什么地图啊?她急急地收起李姨娘的佛教,放回木盒子中。等这场战役打完,她一定要将这害死人的盒子埋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小姐……你醒来了吗?金少爷让你换上男装随着他去街上视察。”晚娘在屋外轻轻唤了一声。
金瑶随口就回答道:“起来了。”一转眼,已经来不及改口了。晚娘推开门进来,手中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姐,你的脖子?”晚娘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她的面前,紧张地查看了起来。
金瑶在心中叹息一声,还好是晚娘,若是素竹那丫头,指不定要怎样吵吵闹闹的呢。她微笑着看着晚娘:“没事的晚娘,不过是破了点皮。面上的都是血渍,看着恐怖,擦掉就没有了。你去打点水来帮我处理一下。”
晚娘急匆匆地端了清水来,擦掉了那些血渍。果然,只是一条小小的伤疤。晚娘顿时舒了口气,担忧地看着金瑶:“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金瑶勉强一笑:“晚上不太安全,从今天起,我和你还有素竹一块睡吧。”过了一夜,金瑶已经从昨夜的半夜惊魂中恢复过来了,只是她可不敢再一个人睡了。开玩笑,那男子那样凶神恶煞,只一句话,就已经让金瑶胆战心惊。
“别以为这样就算了,老子还会来找你的!”
金瑶甩了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掉,这才随着晚娘出去。
大街上,四处湿漉漉一片。一股腐朽的霉味顺着风吹过来,金瑶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大街的屋檐下,四处睡着逃难的百姓,呻吟声,哭泣声,骂声四处噪杂一片。
“西门那边也是这样吗?”金瑶悄声问金轩。金轩点了点头:“本来是要从那边运送点粮食的,只是那段山路忽然滑坡,将路都堵死了,还不知道死伤如何,不过这样看来,今日城内的百姓是吃不到东西了。”
金瑶一听到这,叹息一声。素竹丫头凑了上来,紧张地问道:“小姐,若是真的打起仗来怎么办?”
金瑶苦笑:“要么想法子逃出去,要么在城内等着投降。”
素竹的身子一颤,眼眶都红了:“小姐,素竹听那些说书先生说过,破城亡国的女子一旦被俘虏,等待她们的命运可是……可是……那素竹还不如自刎,也好过被那些满夷鞑子侮辱。”
金瑶一震,立即察觉到了现代人和古代人的观念和代沟。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事情,因为她认为那些都无所谓。但是对于素竹她们不一样,贞操对于那些古代女子而言,比生命更重要。金瑶忍不住想安慰素竹,可是哪里能够。她连自己的生死都没有把握,又如何去顾及别人?
又四处查看了一番,金瑶和金轩才停在一处街角休息。晚娘给她送来了早饭,蒸得黄橙橙的馒头,还有冒着热气的稀饭,金瑶手中抓着馒头,却是半点胃口全无。
“小姐,多吃点,看您都瘦了。”素竹在一旁不断地劝她多吃点,金瑶却明显看到素竹在吞着口水。当下一笑,将馒头递到了素竹的面前:“你吃吧,我吃饱了。”
素竹哪里肯?一个劲地摆手摇头:“小姐您吃吧,素竹在家里已经吃过了。”金瑶却是一阵苦笑:“家里?哪个家里?哪个家里还有粮食?”素竹一愣,面色顿时红了起来。金瑶哪里还不知道这两个丫头的事情,每日领到粮食,都抓出几把私藏着,给金瑶做馒头。结果几日下来,她们有一顿没一顿的,都瘦的快成干柴了。
几番推搡,素竹就是不肯吃。两个人,一个馒头,推推搡搡之间,一个不稳,那个金灿灿的馒头,几个滚,脏兮兮地掉落在了地上。金瑶叹息一声:“你看你,这下好了,大家都没得吃。”素竹一看,傻眼了。直愣愣地看着那个馒头,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她猛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正在闹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从街角冲出,五六岁的小娃娃,脏得像是从煤炭堆里爬出来的,细细的胳膊仿佛柴棍,破烂的衣裳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那小孩子敏捷地穿过人群,如同一只耗子一般抓起了地上的那只脏馒头,急急地跑到角落里,两只瘦骨如柴的手捧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素竹看得目瞪口呆,连哭也忘记了。金瑶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四周如同那孩子一般的人太多了,那些凹下去的双颊,让金瑶的同情心开始泛滥。她转过头去,看得有士兵将病死的人抬出去,多半是老人和孩子,金瑶的眼中一痛,到处是孩子们惊呼的眼睛还有老人们无助的叹息。
金瑶看向金轩,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劳累了一天,夜里又睡不着觉,定然是累坏了,整个人都憔悴了。
“城外的情况怎么样了?”金瑶忍不住问道。
“老样子,围着,等着我们开门,或者饿死。总督怎么还不做决定!”金轩眼中冒出了火光,不顾斯文地破口骂将起来,“妈的那些满夷鞑子将来生的孩子没屁眼!”
金瑶听着这话骂得有趣,但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叹息一声:“再等等吧,再等两天。”
夜晚,噩耗连连,先是有消息传来:崇祯帝派的援军在半路遇到了皇太极的伏兵,死伤惨重,已经打道回府了。祖大寿一听这消息,气急败坏,手中的剑已经出手,径直插在了地上,兀自不停地颤动。金砺也是脸色铁青,看着那城外围得黑压压一片的清兵,手攥得死紧死紧,青筋爆出。
戌时刚过,第二个坏消息又传了过来。锦州城内的水源已经全部毁坏,尽数被奸细投了毒。金瑶一听,脑子里轰隆隆一声,她原就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原来是这!皇太极果然是阴狠,这样做,不怕锦州不投降!她一听到这,拔腿就朝着外面跑去。
金轩已经在听那些大夫说话,经过晚娘的复述,才知道,晚间,许多百姓开始中毒,腹痛,呕吐,发热,乏力。大夫们起初没有留意,后来人数越来越多,他们才发现有问题,前去查看。原来,城内的井水都被人下了毒!
“什么毒,严重吗?”金瑶急急地问。
“马蒂莲,半夏,还有青紫木。分量很大,马蒂莲伤脾胃,半夏使人高热,青紫木使人恶心,浑身乏力。”大夫连忙解释道。
金瑶的身子一阵摇晃:“这是要消弱士兵的体力啊,只是可怜了那些百姓!”
金轩冷冷地看着那些大夫:“分头行动,我派人去通知总督,让他派人通知全城百姓今日不可用水,我们再想其他法子。你们必须去认真查看,去城内看看还有多少井水可用,采集水样来,弄清楚中毒的来源是什么,可有解救的法子。”
那些大夫急急地出去了,金瑶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那些毒究竟怎样厉害,但是,夏天原本就热,高热呕吐乏力,这些症状,对于城内的那些孩子和老人,如何吃得消?不到一个小时,已经有人来传报,城内有三千多人中毒,不少士兵也有中毒倾向。官府紧急鸣锣叫百姓停止用水,然而病情已经开始恶化,大夫们也是措手不及,城内的药材储备不足,很快就已经叫停。
金瑶见过死人,却没有见过这样一大批大批死去的人。那些病人的呻吟声和家属的哭泣声让金瑶觉得双肩沉重不堪,失落内疚让她觉得胸口发闷,有如身在地狱一般。她头痛欲裂,似乎有人在里面拿着凿子不停地敲打着。
她不敢睡觉,闭着眼睛还是觉得眼冒金星,身子仿佛置身在一个虚无黑暗的空间里不停旋转,身心焦虑,辗转反侧。金瑶的心里不停地说:快了,已经开始投毒了,皇太极一定就要有动作了!
围城第八天清晨,地震了!虽然只是一点点轻微的震动,金瑶还是被惊醒。她下意识地就要钻到床下去,过了好久,金瑶才提心吊胆地爬出来。
天亮了,街外面一片凄惨,素竹说:“前头还是吃死人,现在已经有人吃活人了!连官府也管不住了!”金瑶的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不敢再出门,怕看着伤心。那些被活活饿死,病死的人,还有这接二连三的厄运,金瑶不敢再去查看。她担心一不小心之下,她就会精神分裂!连总督府也没有了食物来源,金瑶看着手中身下的一块马肉,那还是金轩宰杀了自己的坐骑,分出来的半条马腿。那马肉有硬又涩,金瑶哪里嚼得下去?
她不由得苦笑,现在她还在这里讲究这些,难道要饿死在这锦州城里吗?
正想着,素竹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小姐,大夫人病倒了!”金瑶此时已经精神衰弱,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一阵凉气从心底涌出。
大夫人在床上昏迷不醒,满脸通红,额头烫得厉害,二夫人急得在旁边掉眼泪。金瑶急急地问大夫:“大夫,可是中毒了?”
那大夫点了点头:“高烧不退,估计是不行了。”金瑶一听这话,急了:“难道没有解救的法子了吗?”
那大夫看着金瑶:“法子有,只是没有药材,再好的法子也没有用啊!”
金瑶一听这话,差点气岔,看着那大夫,冷冷地道:“开方子!药材我们自己去想办法!”
风声起,金瑶仿佛还能听到东门那面传来炮火的声音。皇太极已经开始行动了!金瑶的心一颤,急急地看着金轩:“你快回去,爹爹那里需要你们支持,我去去就回!”
金轩看着金瑶,有些犹疑:“真的要去吗?那些鞑子指不定就在哪里躲着,你去会有危险的!”
金瑶有些无奈,她怎么不知道会有危险,但是除了偷偷出城,没有其他法子。她从下人那里得知,在东南的城墙某处,有一个水道,原是城内水源的入口。金瑶想也没有想,就急急地来寻找了。或许,只有她出城,才能找到药材。
当下她不再迟疑,一个纵跃跳入了水中。憋了一口气,就钻入了水底,顺着水道那面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