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天后,盛府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进了京,拜堂前一晚下榻在尚府京郊的别苑,一早就有尚府的人侯在那里迎接打点。
接待新娘子和一众女眷的照旧是那姓何的媳妇,当初盛府的人尊称她何奶奶,可如今面对即将进门的大少奶奶,她再轻狂也不敢接受这么个称呼,因此赶着新娘子赔笑,只让叫她何嫂子。
笑眉无所谓的笑笑,这都是规矩,她也不会过分自谦。
没错,最后嫁过来的,还是笑眉童鞋。
总不能看着盛韵婷一心寻死她还拿着人家给的银票跑路吧?笑眉暗暗咒骂老天,为什么到了万恶的旧社会偏偏还要给她一颗柔软的圣母心!
事实证明,过了今晚,她将更加痛恨自己难得发挥却最要不得的这一回圣母。
“姑娘可是乏了?何嫂子叫厨房送来了燕窝牛乳,奴婢收拾了给姑娘尝尝如何?”
盛府对这门亲事慎而重之,除了一箱箱足足装了七艘大船的嫁妆,另外还有两个陪嫁丫头和两位妈妈,全是盛家大太太从自己屋里挑出来的妥帖人。
此时说话的叫月桃,也是十六七的年纪,和她妹妹月杏都是盛家的家生子,笑眉估摸着盛太太挑中她们两个的意思,无非有两点,一来她们自小在她屋里伺候,很知道规矩,很妥当。
而另一点就微妙了,她们爹娘兄弟一家一口全是盛家的家奴,尤其是家里的大哥,因小时候受过伤腿脚不大灵便,年过二十五了还说不上媳妇,此次太太派了她们姐妹俩这个差事,说是可怜两老思念女儿,就做主将府里一个二等丫鬟许给了他家做儿媳妇。
这么一来一家子除了感念太太的恩德,还有什么二话可说?这姐妹俩见哥哥终于成了家,也只有对主人家更忠心耿耿的份了,因此一路上殷勤服侍非常妥帖,丝毫没有因为笑眉的出身而流露出一点半点的怠慢。
笑眉接过她双手捧上的白瓷盅子,习惯性地点头微笑,“多谢妹妹。此间只有咱们几个,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拘谨?当初我们几个窝在一间房里睡觉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样子的。”
月桃垂首侍立纹丝不动,月杏却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可不是吗?我就说笑眉姐姐是不会忘了咱们的,姐姐你也太把人看低了!”
月桃闻言吓得脸色都变了,忙捂住她妹妹的嘴不许她胡说,在里屋清点妆奁的邱妈妈打帘子出来,正好撞上了这一幕,遂使了个眼色叫她们下去。
笑眉见这架势,只怕有话要和她说。
“妈妈有什么教训,只管开口,笑眉洗耳恭听便是。”
半开玩笑地抬起头,却见素来和蔼的邱妈妈一脸寒霜。
“姑娘如今不拿自己的前程性命当回事,奴婢再怎么费心也全都百搭,不如拿块帕子来将奴婢的嘴堵上,从此奴婢不会说一句姑娘不爱听的话。”
说完也不管什么主仆尊卑,气鼓鼓地一屁股在脚踏上坐了下去。
笑眉大惊,这邱妈妈也是盛太太的陪房,见过世面,又稳重,是她自己跟盛太太求来的妥当人,原指望将来进了尚府,还需她多多帮衬,可现在却浑然不觉就得罪了她,那可怎么是好?
当即也不敢再玩,忙走到她身边正色道,“妈妈快莫说这折煞我的话,到底是笑眉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妈妈,还请妈妈直言。”
邱妈妈眼皮子一翻,一副恨铁不成钢。
“姑娘是什么人?是我们盛府娇滴滴凤凰蛋似得抱大的大小姐!如今姑娘这么不知道尊重,跟两个丫头交心起来,叫人看见可怎么说?这会子咱们还不曾进门,等进了侯府若还是这么个行事,只怕不出满月就要叫人把老底子给掀出来!且不说盛家没脸,再没脸他还山高水远地过殷实日子呢,可姑娘你又如何?在侯府如何自处?姑娘可都想过没有?”
一番话说得笑眉垂了头。
高门大院里的人,不论是主子还是奴婢,无不一双势利眼,一颗富贵心,婚前让尚家的人识破倒没什么,一拍两散她大不了还是回去做丫鬟,要是盛府迁怒她,她也可以逃出去自谋出路,可要是婚后再没人揪出来……
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
当下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多谢妈妈提点,笑眉再不敢了。将来如何,还求妈妈多多提点。”
邱妈妈见她知错,脸色也渐渐软和了下来。
“老婆子既然跟着姑娘过来,就生死都是尚家的人了,将来姑娘好不好,奴婢自然陪着。姑娘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也无须老婆子我多说,夜深了,姑娘还是早点歇息吧。”
“好,妈妈也早点休息。”
笑眉心事重重地睡下,恍恍惚惚中自己仿佛已经进了尚府,那尚家大少爷是个温柔清俊的人物,敬她重她,一双儿女也活泼可爱,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不知是几更的更鼓敲响,也打断了她的美梦。虽然明知道是梦,她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虽然活了两世,却也都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尝过心如鹿撞是什么感觉,没有尝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就这么要嫁给从没见过的男人,心里总归百感交集。
睁着眼等到了窗户纸微微发白,外头有轻轻的叩门声。
“姑娘醒了么?”
是月桃。
她下意识地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丝,捏了捏因一宿不曾好睡而脸色发青的面颊,这才清了清嗓子唤她进来。
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喜服,戴上沉甸甸金灿灿的凤冠霞帔,笑眉深深叹了口气,难怪古代的新娘子都那么矜持,顶着十几斤重的脑袋,肩膀被压得直不起来,能不矜持嘛!
送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进了侯府,笑眉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虽然自从她进了盛府,她就知道古代的有钱人有多会享受,可如今进了侯府,才发现小巫见大巫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盛府再有钱,也不过是个普通商贾人家,哪里比得了世袭二等爵的尚家?
古文实在不行,捡句现成话来形容,什么白玉为堂金作马,什么珍珠如土金如铁,用在他们家还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笑眉坐着轿子就这么颠着,从走走停停的节奏和隐约传来的鼓乐说话声判断,从尚府大门到她和尚家大少爷的新房门口,起码走了四十分钟,换了三拨人抬轿。
可惜古代妇人不能抛头露面,更何况年轻新妇?要不倒很笑眉想观摩一下原汁原味的中式古典婚礼,而不是被人拖着灰溜溜地拜完堂后就饥肠辘辘地枯坐在新房里和瞌睡虫搏斗。
“姑娘,你怕不怕?”
月杏见她歪着不动,只当她心里紧张,便轻轻推了她一把,谁知早笑眉已经在百无聊赖中默默与周公下棋去了,被她这么一推就一个跟头朝前栽去,好在月桃眼明手快一把扶住,笑眉到底还是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一把拽下了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