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十字路口在傍晚里接近了他。他看到前方起伏的群山,落日的光芒从波浪般连结的山峰上放射出来,呈现一道山道般狭长的辉煌。
──余华
那天下午,翠环同白洁在水潭边洗衣,白洁第一次没用洗涤剂用了村中常用的皂角水,那件羊毛衫搓出了许多泡沫,只在水里一摆就干净了。白洁就不解这皂角水咋就这么好用。她看见翠环的一件花布衫,是红花白底的,漂出来鲜亮如新,一问,都穿了三年了。她捉摸这皂角水没准真还能保护衣物呢。翠环的一头亮发很让白洁羡慕,白洁用了各种昂贵的护发素也赶不上翠环的秀发。都是这皂角水的功效吧,白洁说。翠环嘻嘻地说,村里人说,人闲养头发,心闲养指甲么。说着伸出双手,那指甲果真细腻光洁,透出淡红来。白洁是染了指甲的,几天没涂指甲油了,她觉得自己的指甲根本不能同翠环相比,摇摇头,苦笑了一阵。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傍晚,斜阳正正地洒在那块棋石上,翠环来了兴致,讲起了棋的故事,两人就趴在石边下起棋来。几个木方块挪来挪去,照例是走不出来,这一折腾就忘了时间,眼见天色已暗,两人才扫兴地回来。从斜坡小路上去,刚走到怪石参差的丛林边,忽地冲上来三条黑影,胳膊被架住,嘴里被手捂住,身子被人拽着向西拉去。那一瞬翠环吓懵了,嗓子里想喊却喊不出来。村里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翠环从小到大听也没听过这种事,她想挣扎,可是那拽她的手有力而凶狠,捏得她手臂生痛,一点动弹不得。白洁明白遇到坏人了。她俩都闻到来人身上的汗臭味和刺鼻的油漆味。肯定是那些不怀好意的民工!
“干啥──”白洁吼叫道。
来人不理会她。一只粗暴的大手就捏住她的腮帮,让她叫不声来。
两人被推推搡搡地来到山壁边,猛地被推进一个小石洞中。这一带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小洞穴,都是死洞。翠环依稀觉得这是上次吴葵正、冯玄玄和寸妮妮约会并吵架的那个洞。她知道洞里有一个拐弯,她本能地一下就往拐弯处扑去,身子就蜷缩在那里,这时的白洁也扑了过来,挡在翠环的前面。洞里很黑,在洞口的惨淡光影中见有三个黑影,面目不清的人头像三个石头。这时展开了急促的对话:
“你们要干啥子?”
“不干啥子。”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好人。”
“好人?你们究竟要干啥?”
“找你们玩玩嘛。”
“你们是混蛋!”
说话中三人就逼近前来,几只手鸡瓜子似地朝白洁胸前伸来,白洁只顾用手打开,一边乱骂一边挥手,有一只手就势抓住了她的左手,白洁就用右手抓了起来,嘴也扑上去,对准那只手就是一口。刚好前边下部是两块伸出的怪石,白洁缩在里边,三个人在狭窄的洞里无法展身,只有一个人在前边同白洁搏斗着。白洁喘着粗气,哼哼道:“你们究竟要干啥!……等一等,停下!……”这时一只防不胜防的手就抓在她的胸乳上,上衣的衣摆被另一个人的手拉扯着,她高声叫道,“等一等,你们不是要玩嘛,这样咋玩,放手呀,……放手!要玩就好好玩……我们谈谈条件!”
手一下松了,三个黑影堵在前面。只听一个粗粗的声音说:“好,说说条件嘛……”
“要玩?”
“是又咋的。”
“拿钱来!”
“嘻嘻,要钱没有,要鸡巴有一条。”
“流氓!”
“我们就是流氓,又咋个么!”
另一个声音在旁说:“我们一天才挣三块钱,要不嘛,就出三块。”
后边还有一人却吼道:“说个球,拉出来,少罗嗦。”
“好,不收钱也行,我有个条件,听着!”
“啥子条件?”
“我陪你们玩!我身后的这个小姑娘是村长的外孙,你们不能动!”
“不干。我们就是想玩玩小姑娘……”
“你们敢!要不同意就不算了,我手中有石块,手指有指甲,嘴里有牙齿,要拼命你们有啥好处……再说,这样玩有啥意思!……玩就要尽兴嘛,强扭的瓜不甜,强干的事不美,还不如我好好地陪你们玩个痛快,好不好?”
“你,同我们三个?”洞口响起了淫邪的笑声。
“你以为我不行,试试呗!”
说着一人就上前抓住白洁的领口,白洁双手抵挡着喊叫:“放手!条件答应没有?”
这时的翠环早瘫软在石旮旯中,她哪见过这种阵势。
白洁觉得保护翠环是首要的,自己对男人的这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不怕,也无所谓,她义无反顾地将身子挪出来,迎向那个迫不及待的男人。那人性急地一把撕剥开白洁的上衣。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狗叫──是黄黄!
洞口的两人返身抵挡扑过来的恶狗,只听得“哎哟”一声叫唤,一人的手臂就被咬了一口。这时的光线很暗,他们以为是狼,心中先自怯了几分,赤手空拳不是黄黄的对手,黄黄汪汪地叫着暴露了身份,两人出洞往地下找家伙,就有一人就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黄黄,黄黄嚎了声,奋力冲去,一口撕下那人袖口一块布条,转身就蹿了开去,不见了踪影。这一幕让这三人大受惊吓,前面的一人早失了兴致,勃勃的性起一下缩了回去,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日的杂种!另两人见狗跑了,折进洞内问:咋啦?一个说我上,另一个说我先来。说着就又逼近白洁。白洁知道今天难逃一劫了,也就豁了出去,大声乱叫:来呀来呀,老娘怕你!
一个家伙扑上来抱住白洁,双手不得要领地乱拉乱扯,白洁用腿死死顶在他的腹部,两人厮打起来,不一会儿白洁就筋疲力尽了,她只好任这个男人在身上摸来摸去。
这时就听到洞外有人大喝一声:“狗日的!”
“砰”地一下,一个身子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白洁──”这个声音高叫道。
是东北。白洁心中一阵暖流,回声道:“我在这里!”
洞内的一人无心恋战,返身出洞。
三人一齐扑向东北。
东北是黄黄带来的。它一嘴咬住东北硬往外拉。东北见它衔来那条布条就明白了,跟黄黄高一脚低一脚地赶来。
黄黄也扑向三人。
洞外一片混战。狗吠人喊乱成一团。
忽地,东北从身上摸出一把牛角刀来。东北的这把刀是件文物,是顺手摸羊偷来的,刀柄是铜的,镶有贝壳和玉石,刀身呈新月形,有三寸许,上有刀槽,上部刻有一个“王”字。
东北手一挥,就听到一声尖叫。再一扫,另一个人就嚎了起来。这会儿一个人就一个鹞子翻身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东北的胳膊。东北右腿一抬,用膝盖猛地一顶,那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东北腾出手来,只一下,刀锋就戳了去,正中那人的腹部。按惯例,刀要一绞的,东北手下留情,没用这招。那人已干嚎一声,捂着伤处蹲了下去。
另两人见对方有了凶器,不敢再打,扶着那伤者往东边洞穴处跑去。
闯了祸的东北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东北一下救了两个“女儿”,成了村里的英雄。有两件事东北没料到,一是五爷得知这个事情后大受刺激,他预感到壁虎村将从此不再太平。眼见壁虎村就这样沦丧变质,五爷不甘心啊。另外,这受伤的家伙命大,经医院抢救,没死,这事儿在民工中引起大哗。燕子洞接到报案,很是为难,民工开始罢工,很快有人将这事报告了公安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