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药点燃了
守在村口的警察和村民看见吴葵正像变魔术一样地出现,大感惊愕,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进去一个人,出来是另一个人。
吴葵正早想好措辞,说:东北掉下去了。
这个说法为东北作个解脱,自己也不犯一个放走罪犯的罪。人都死了,公安部门就可结案了,东北这一生再不用提心吊胆了,他彻底自由了。可是话一出口,翠环就号啕大哭起来,白洁也抽抽泣泣。吴葵正不敢正视两个女人,他拔腿就跑,刚跑两步,腿肚子就痉挛,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众人就围了过来想打探细节。
吴葵正顾不得细讲,支吾着爬起来,向五爷住处奔去,五爷不在家,新龙椅上空空荡荡,老龙椅却不在了,红套布扔在地下,吴葵正大吃一惊,返身往后山岩边跑去。
正是傍晚时分,暗淡的天色已开始发灰,周遭已模糊起来,身后一群人跟他跑来,都不知将发生什么事,半路上先是遇到黄儿率一群狗在路边啃青草,也不理这群忙忙慌慌的人,有人说狗吃青,主凶不吉,正议论着,就遇到翠姑和秦清、寸明,三人正在前面吵嚷着。
“五爷呢?”
秦清和寸明都不答腔。
看来翠姑也被蒙在鼓里,她手提一盏灯笼,那是一盏旧式小圆灯笼,从油纸中透出暗淡的烛光,有几处还破了,射出光柱。她是发现五爷不在家出来寻找的,正遇上秦清和寸明,两人生拉活扯要劝翠姑回来。看两人神色不对,翠姑起了疑心,正吵着,吴葵正来了。
“五爷呢?”吴葵正再次问道。
“五爷……”秦清欲言又止。
吴葵正越发感到事情不妙,他直往后山洞口处奔去,秦清和寸明拦不住,一群人跟着拥了去。
却见洞口临时安设的一道铁栏门内,五爷正正坐在洞里那把龙椅上,龙椅刚好将洞堵满,五爷恋旧,要这龙椅相随。五爷手上拿着那只长长的烟枪,在幽暗的洞中五爷像一尊雕刻,手中的烟头一明一灭。众人惊讶的是五爷椅前有一个草凳,坐着明心,明心也端坐着,不言不语,见来人也不动身。铁栏门上了锁,众人隔五爷就二米远。有人高举翠姑那盏灯笼,将五爷和明心的脸照得通红。两人不动,也不说话。洞外正暮色苍茫,洞口的不整齐的岩沿凹凸如牙,像一只怪兽之口,又像地狱之门。众人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这静止的画面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周围静极了,预示了不祥。只有吴葵正知道五爷要做什么,那一点火星将引起惊天动地的巨响。明心为啥坐在那里,吴葵正想见了在这之前的情景,明心不是殉情,不是殉难,不是殉职,明心是以身相拼来阻止这场灾难。这一刻的明心是那么平静,类似豁然贯通、大彻大悟后的平静。
吴葵正和四名闻讯赶来的警察开始摇晃铁门。有人喊:钥匙在哪?
五爷举起左手,一把钥匙在手上的细绳上摇晃。
“慢!──”这时五爷低沉地喝道。在静默中这嗓音从甬道似的洞中传出分外刺耳并具威慑力。众人不由住手。
五爷就慢慢的一字一顿地说:“我身后是炸药,谁也不准过来!”
“五爷──”众人齐声喊道,各有各的意思。多数人不明究竟,声调惶惑惶恐。
“听我说完──我五爷活到尽头了,壁虎村还要过下去,壁虎村不能变,不能让外面的人来糟蹋,我要堵死这条道,从今往后我们壁虎村还是壁虎村……”
“开门!把钥匙拿来!”不知深浅的警察喊道。
“你们是谁?这是村里的事,与外人无关。”五爷鄙咦着说,对声色俱厉的命令无动于衷。
“村长呢?来!”警察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继续发号施令。
翠姑从人后挤了过来,双手拉住铁栏,刚要说便噎住了。
相持了一分钟,静场了一分钟。
“明心同我去了,请让开吧……”五爷闭眼说,打破沉默。这诀别辞说得沉沉的,平平的,声调长长的。
“明心师傅……”有人怯怯地喊。
吴葵正想到了明心肚中的孩子,可他说不出口。改口说:“……如果五爷下了决心,明心也下了决心,我跟你们去!”吴葵正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他想拖延时间想对策,又想刺激众人的情绪。这么多人在眼前,他断定五爷不至于会下手。
惊恐的马可可在旁拉拉吴葵正的衣服。这个动作被眼尖的妮妮看见了。她本对这个马可可心怀嫉妒,就尖声嚷起来:
“我也去!”
这一声本是示威,做给马可可看的。
“我也跟五爷去!”像是被人提醒,有人就跟着叫道。
“我也去!”
“我也去!”
洞外杂七杂八喊了起来。
吴葵正的这一招收到了意外的效果。
人群都涌到铁栏杆前。
这是五爷没料到的。五爷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明心的留下已让他为难了一次,他一方面为明心的诚意感动,同时他明白明心已有身孕,这孩子却是别人的,所以他想同明心同这个别人的骨肉一了百了。可是如今这么多人要留下,要陪他同归于尽,他犹豫了,这么多条命债他担待不起,承受不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本只想一个人上路的。
他慢慢睁开眼,朦朦中那些村民都在前拥成了一道人墙。他拿烟枪的手有些不听使唤,瑟瑟发起抖来。
就在五爷这袋烟锅熄灭时,发生了一件令村民意外的事──明心一下转身从五爷手中夺过钥匙扔了出来。这一瞬很突然。五爷猝不及防。
钥匙在铁栏上硌了一下落下,一只手飞快地拾起来。是吴葵正。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串通好的圆满的预谋。
五爷顿时觉得他被明心出卖了,他觉得他受到了平生最大的侮辱和伤害,头上仿佛被重重地一击,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顷刻痰就涌上来,堵住气息,他咳不出声,喊不出来,叫不出来,身子痉挛,双手向上一抓,扑了个空,一下就昏迷过去,瘫软在宽大的龙椅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五爷抬走。
人群散尽不久,洞口就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