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虽然高开了人间,但这些
东西却仍然存在着,他曾经以占
有它们的魔法予它们灵魂,而现
在它们则同这颗灵魂共存。
──马尔克斯
壁虎村随着这声巨响从此就发生了巨变。
也许是冥冥的天意,也许是某种未知的感应,在这声巨响的同时,五爷停止了呼吸。五爷是窒息而死的,没有新鲜空气补充那张合几十年的肺叶。那一刻五爷很恐怖,双眼圆瞪,口吐白沫。翠姑用手为五爷抚下了眼睑,可是眼睑闭不上,像装了弹簧。五爷死不瞑目。这情景让村人大骇。翠姑让人叫来明心,明心颤颤地用手抚下五爷的眼睑,但是不一会儿那眼睑又张开了,眼白昏黄,瞳仁苍茫。这情状确实吓人。明心一下跪在五爷的尸体旁,双手合什,默念着什么,说来也怪,这时五爷的双眼就自动地慢慢地合拢了。合拢时挤出了一滴泪滴,从眼角淌下,挂在凹进的脸颊处,欲滴未滴……明心用手绢为五爷拈去泪滴,俄顷,眼角又涌出一滴,如是者三,明心再次跪下,抽泣着。翠姑同众人亦腿肚一软,都跪下了。有人呼五爷,五爷不语,这时一阵风排闼入内,人人惊悚,似是醒了,便哇地一声哭泣起来。
这奇异的一幕让村人大感疑惑。但没有人问,没有人吱声,明心也不言语,人人心存敬畏,不敢说破。众人号淘之时,明心无泪,恹恹起身,幽灵般地离开了这间小屋。
那洞口未被炸塌,也没涌出水来,只是洞口被炸开了更大更宽的缺口,反扩展了这个通道。那龙椅被炸烂了,有人捡了一块碎木,多年后请人鉴定了才知道果真是紫檀木。
多少年前村人有一种测水脉的方法。那是用叉形的桃枝找寻、靠感应去寻找地下水脉。这一次迷信失败了。五爷也失败于迷信中。但迷信四处存在,世上好多事陷于不可知的预言和传说中。
比如:是谁在人群散后点燃了预置的炸药?
那四名警察不得不临时份外地想侦破这个悬案,可是没任何结果。好在没有伤人,村人都安然无恙。村人将这事归于天意。这类似迷信。不能起诉迷信,就像没有原告的案子,警察只能不了了之。直到今天,这个案子仍一直是个未解的谜。
五爷的弃世,最内疚的是明心。五爷不合的双眼,深深地刺激了她。
“是我害了五爷……”她逢人就喃喃地说。“是你救了全村人。”吴葵正说。难得翠姑开通,她安抚明心:“五爷自个儿也会走的。人人都有一个命数。”明心还是放不下这颗心,常常长吁短叹。徐画家有些担心地对吴葵正说,这样下去明心会成了祥林嫂哩。这话重重地捶在吴葵正的心上。
为了排遣化解明心的哀伤,慰藉亡灵,吴葵正终于想到一个避凶祈福的办法,他假公济私,特意为五爷安排了一次隆重的安葬仪式。他要明心为五爷拉一只安魂曲,以表达最后的哀悼,减轻心里的负荷。
明心却不同意。最后由翠姑、秦清和画家出面,说服了明心同翠环、妮妮、冯花、秦琼在五爷的墓前共同拉奏了一曲哀悼的小曲。这是村里这个小乐队的最后一次演奏,也是明心一生中最后一次拉琴。琴声不成调,鸣若嗌嗌,像燕悲啾。吴葵正安慰说,心意到就成了。明心不语。当晚,明心细心将那把古琴抚拭一遍,然后叩头三拜,平静地将琴付之一矩,焚烧时烟火发出了一阵异香……
送葬的那天燕子特别多,一群群的在低空回旋,像一片山雨欲来的浓云。天变低了,村子逼仄在天地的窄缝中,所有人的心里都沉重压抑像坠了石块。五爷的墓还是葬在后山的石坡地上,同和尚师傅、李忆及村里几辈祖先的葬在一起。五爷的墓前破例立了一块石碑,上书:罗五爷之墓。落款是:壁虎村人庚午年敬立。
五爷的丧事后不久,画家徐浙江鼓起勇气同村人告别,他要回故乡杭州去了。他是从那条“鸟道”走的,由燕子洞出去。那一天燕群一直在头上的天空中盘旋,久久不散,很像是为他送行。他抬眼一望,燕群密密麻麻地像飞旋的礼花,又像故乡纷飞的柳絮,他觉得这些燕子同他相处了一生似的,不觉泪就噙在眼眶里,他又看看身旁送行的吴葵正,吴葵正也是一脸忧伤,不知他的心思,画家越发伤感,却找不出话来。他俩就这样默默告别,没说一句话。一开口,无论是什么话,那泪就要掉下来。画家忍住了,直到他离开了众人,泪才刷刷刷地落下。
那一天吴葵正的表情很是奇异而且沉默寡言。
走了一个徐画家,村人一下感到落寞。其实平时画家同村人的接触并不多,人又好静,不多言多语,奇怪的是画家一走就有一叶知秋的味道,这之前已经走了一个人:白东北了。翠姑有些凄凉的说:该走的都要走了。说这话时,一旁的吴葵正脸色苍白。
尽管事后吴葵正向翠姑和翠环透露了白东北的下落,可是东北一去无音信。有一段时间翠环天天盼着那台电话机会响,可是她一天天的失望。吴葵正无法安慰这个翠环,他不知道该责怪这个没心没肺的东北还是该理解这个浪迹天涯的逃犯,不过吴葵正有理由相信他还在满中国流浪,或许他又到了另一个壁虎村。中国之大,无奇不有,还有另外的壁虎村不是没有可能的。
一个月后,壁虎道也修通了。
至此,壁虎村正式同外界开放接轨了,两条通道将这个壁虎村同外界相连,形成了一个环形大通道,壁虎村只是这个大通道上一个风景点。多年后搞航测,有人传说,从空中看那条大通道呈一个圆形,中间的笔架山成一个S形,像一个八卦呢,而壁虎村正是在这阴阳的交界点上。没有人认真地去考证这一点。人们所知道的是壁虎道修通那天,没有出现人们想象中的热闹,反而显得冷冷清清,没有欢呼,没搞庆典仪式,没开庆贺庆祝的大会,使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这是历史惯例,敲锣打鼓的总不抵一抹轻烟,无声无息的没准是最重要的时刻。
接下来村里发生了一件令人惊恐的怪事。多年后人们将它归于迷信的传说或传说的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