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喜爱历史里的掌故。
──梅里美
在云边县西北是禄县,两县相邻,却有一座笔架山相隔,公路像缰绳甩了一个大圈,要往北绕一个大圈子才能迂回南下到邻县,这一绕就是200多公里。两县近邻却交通不便,反少有往来,就是民风也大异,比如,云边县就重女轻男,这大约是水土关系,也有人推断是受壁虎村一带的风气影响,女人金贵。禄县是个穷县,唯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名胜──燕子洞。这是一个古洞,据民间传说,清初,吴三桂割据云南,他曾派兵进剿义军,相传义军就是藏入这迷宫般的溶洞之中去了,几百人就这样不知所终。
燕子洞的奇绝一是那些千姿百态的钟乳,二是有成千上万的飞燕在洞内盘旋,三是有一条暗河从洞中浩浩荡荡地流出,奔腾而去。但在诗人高远看来,最引人的是在高达七八十米的洞口,在犬牙参差的钟乳间,人们在上面悬挂的许多牌匾。挂匾的年代已有上百年了。这些人文景观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有一个挂匾在某一天脱落,正是正午,一片阴影如枯叶缓缓飘下,接着黑色闪电之后是雷声,那匾就哗啦一声同诗人高远擦身而过,轰然摔成几块。吃了一惊的诗人敏感地想到,自己对它的注目多了些,因为一上午他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块与众不同的匾。所有的匾都是祈福的吉祥题词。唯有这匾写的却是“无相无住”四个字,在众多的题匾中显得不伦不类,高远捉摸不透这禅机,就老盯着那白底上的黑字。老人说原先是红底金字的,不知怎么就变了。年代久了,匾面有些剥落,字迹有些模糊,四个字成了“无月无日”。这匾的背后肯定有一个故事,诗人正想着,匾就落了下来,一个故事也就砸在诗人高远的脚边。
高远吓了一跳。面前朽木摔成几瓣,花朵般展开,黑色的花,诗人刚触景生情,猛地在花瓣上见到了一个绿色的光圈,再一看,却是一只翠色的戒指套在朽木的铁钉上,有细铁丝缠着。
铁丝像腐线一样一摁就烂了。这是一只成色很好的玉戒。细细看去,上有一个游丝般的字:玉。
这么说,一定是有一个叫玉的女人,还有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女人爬不上那么高),把这只玉戒悄悄地栓在了匾额的后边。这是一个秘密,显然是只有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才知道的秘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谜呢?谜底放在百年前的某处,有时间隧道能让人返回去找那个引人遐思的谜底吗?诗人高远脑中马上幻想出那个叫玉的女人如名字一样美的容貌,她身着那个时代的彩裙,云鬓雾髻,她是富家小姐才配有那翠绿的美玉戒指。而这个攀援在数十丈洞顶悬挂匾额的人显然是穷人,那么他衣衫烂缕,赤足草鞋,但身手矫健,体格健壮。既然名叫玉的女人将这宝玉戒指交给了他,他俩之间顺理成章有一种密切的关系。那么,他们是恋人吗?这个故事是悲剧还是喜剧呢?
高远的推想得到了同行的禄县县委宣传部的小宣的认同。小宣是诗歌爱好者,他称高远为高老师。
“这玉戒要上交吗?”高远笑着问。
“算是公物吧,按理是要交的。不过,老师喜欢,就留下吧。”
“不行,公对公嘛。我高远成了什么人啦!”
高远历来清高,视金钱为粪土的。只是近年来诗友纷纷下海,坚持诗歌创作的人越来越少。高远有些寂寞。
“人都是公家的,你也是公家的,戒指归你还不是公家的。”小宣打趣说,“这年头歪理多着哩。”
高远把玩着戒指,迎着阳光,那一圈透明成了晶莹的光环。“这样吧,我暂时借用,它也许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再说,我还想研究研究,捉摸捉摸。怎么样,先打个收条。”
小宣笑了:“高老师,你这收条我交给谁?这玉戒又不在国家的玉器名册上。再说,你掉包怎么办?是不是先公证一下?”说着小宣认真地发问,“高老师,你说,这戒指能值多少钱?”
高远心中无数,找了个说法:“咳,你没听说过黄金有价玉无价吗?”
小宣又开起了玩笑:“无价是什么意思?不值一分钱也叫无价呗。”
高远却说:“诗歌也无价,也许黄金万两,也许一钱不值。流传后世,一句也抵黄金万两,流传不下去,就是垃圾了。玉也一样,喜爱喜欢,就值,不喜欢,就是破石头。就像这名字叫玉的女人,在那个男人看来她就是宝玉,对我们来说她只是三横一竖加一点。是啵?”
一番高论下来,小宣觉得受益匪浅,说说笑笑就到了燕子洞管理处。小宣同处长很熟,说:那块匾掉了下来。哪块?处长问。就是那块……小宣一时记不起题字,高远就说,是那块“无相无住”,处长说,不是不是,原先是“天相天往”的。高远懵了,问,到底是怎回事儿?处长卖弄掌故说:相传有一对恋人,男的是掏燕窝人,女的是位小姐,小姐的父亲60大寿,要在悬崖上挂匾,偏偏挂匾人是那个小姐的恋人。这挂匾危险异常,每年都要摔死几个人。两人的相恋被父亲发觉,就想借机除去这个男人,这男人家有老母,穷得揭不开锅,为了一个银元,决定去卖命。不料小姐知道了真相,告诉了恋人,两人抱头痛哭,议定私奔,岂知这事儿又被父亲发觉,就强迫这个男人去挂匾,并许愿说挂好了匾,可以同意这门亲事。憨厚的小伙子信以为真,又持自己多次上去采燕窝路熟技熟,就答应了。结果老家伙买通了同去挂匾的另一个人,做了手脚,这小伙子就摔了下去……
“什么手脚?”
“不知道。”处长说,笑笑。一个久远的上几辈子的事儿,如风过隙,处长不经意地说,不讲不讲了,饭都准备好了,上菜上菜!
处长的心思在如何向宣传部的小宣汇报开发旅游的事儿。这断了的话头始终没有接上。高远遗憾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