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的大胆设想是吴葵正提出来的。这的确是石破天惊的想法。那条羊肠古道一旦拓宽,壁虎村就同外界有了史无前例的联系和交流,汽车、拖拉机以及各种物资都会畅通无阻地涌进这个几百年来闭塞封闭的山村。这个构想激动了吴葵正。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动议遭到了全村的反对。
五爷首先反对。五爷解释说他不是不想修通一条大路,而是这路根本就无法修。一边是高耸如云的陡壁,另一边是万丈悬崖,小路尺许,要拓宽是不可能的。如果在削壁上打成明洞是可以的,那就像昆明西山的龙门,一凿凿地开挖,一个龙门才几十米,凿了70年!这二三里路要凿到猴年马月?再说前人不是没动过这脑筋,当初和尚师傅在时就发过宏愿凿通这一条小道,那时全村轮换去开路,铁凿用了几筐,只开得村口的几丈路。后来和尚去了,工程就停了。
五爷说的是实情,内心却还有另一层考虑:路通了,人人都可以出村了,这村里的村规村俗都得改了,什么人都进来,这个壁虎村还存在吗?五爷我还能管得下来这一百多号人?到时候你几个外乡人走了,翠环也走了,再不会有人进来定居,这村不就散了?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村的一切,他无法适应变化,而且天晓得是啥样的巨变!
吴葵正碰了钉子,找白东北商量过。白东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戒面和玉件说:“这地方就怪了,要在外边,送点东西没摆不平的事儿。咋行贿就没用呢?人不贪财,这世界就变了样。”吴大嘴叹一口气,说:“送啥?钞票没有,有也没用。这些玉片家家有,谁稀罕?送啥都没用呀!想当年共产党搞供给制时,肯定没行贿受贿这一说。”
吴葵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同五爷讲理。他吸取了教训,不出面,示意文弱的画家说出意见:
“五爷,现在不同以往古时候了,有炸药了嘛。”
五爷用那支长烟袋直晃,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一炸,山顶的石块全砸下来,还不把整个道埋起来,连尺宽的小路都断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亏你想得出!──真是书生气十足,你以为修路像画画那么简单,几笔就画好了?!”
吴葵正心想,不是有定向爆破吗?但对此又不甚了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葵正算计过,有几段路段是可以爆破的,至于土方太大的路段可以向悬崖处拓宽,用三角形铁架支撑出去,铺水泥板。花费也估量过,50万就够了。村里自然是没钱,每年的扶贫款存在乡上的二爷处,总共才几万元,不过村里有存货,就是那些古董,一件也值好几千,单五爷用的那一件玉杯,没准就能卖个几万。
吴葵正的心里已经出现了那条栈道般的路,像成昆铁路上的隧道群,像远古的五尺道,像昆明西山的龙门道,纵不能通汽车也能通三轮车和小板车么……
他正沉浸在幻想中,就听见秦清大声武气的反对声。秦清一脉长年习惯这闭关自守的生活,大多数秦姓人都没出过村,他们对村外怀着深深的恐惧。寸明也反对。以住出村的差事都落到寸家的人身上,同外界的联系寸家就得天独厚,比秦家高出一筹,如果没这优势,秦家人早谋了第二把手的位置了。
五爷咂完一袋烟,品了一口竹叶茶,定了定神,说:“公事公办,现在不是讲民主么,我们举手表决。”
这一招名正言顺。吴葵正不是村委,没有表决权。
秦清和寸明双双举起右手。秦明的手修长白晰,寸明的手指节粗大,短而黑。
五爷笑说:“我还没说是赞成的举手还是不赞成的举手哩,你们慌些个啥?”
两人齐声说:“反对!”
五爷故意不看吴葵正,问:“反啥啦?”
两人又大声道:“反对修路!”
五爷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吴葵正,语重心长地说:“吴大嘴,你以为我不想修路?不是,我想,做梦都想,只是条件还不成熟,你的好意我明白,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吴葵正还想争取,这时就听见五爷的最后拍板:“路暂时不修,以后再议。”
议而不决是官场的惯例,天大的事儿也给搁凉了。吴葵正终于领教了一次。心里闷闷地,一筹莫展,又无处发泄。他悟出了一点点奥秘:第一,权很重要;另外,民主也是可以作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