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是壁虎村的人,他介绍了这个村的情况后说,你想去也去不了,你不敢。二爷这时已到医院住了两次院,作了全面体检,内外科、眼耳鼻喉科、心血管科,包括拍片、心电图、B超都查了,没见大的毛病,二爷说周身不舒服,问是哪里,又说不出来,医生说没病,二爷咬死了说有病,央求医生给他打几针,医生说没病打什么针,二爷坚持要打针。他迷信打针,打了比不打好。开始怀疑他有点神经官能症,后来证实神经也是正常的。那么到底是什么病,医生束手无策,开了些无关痛痒的消化药,打了几瓶吊针,是蒸馏水,二爷就自觉好了一半。
二爷躺在床上一付病入膏肓的样子。
高远带了些水果去看望,买的当地有名的麻皮苹果,触景生情的二爷就说想吃桃子,白洁又跑了一趟买了桃子,是新引进的水蜜桃,二爷说不是这种。说了半天是壁虎村的小毛桃,这就没法了。
壁虎村果然去不了,在山民的指点下高远同白洁来到进村的路口,有一截石碑埋在土里,只剩一个角,有根电线杆子病歪歪地站在路口处,就是这儿,向导说。高远自恃爬了几次燕子洞,往前走了10米,就退了回来,退的时候几乎是四脚并用,出了一身臭汗。白洁就嚷着打道回府,她骂道,这鬼地方,生了都出不来,我肯定不是出生在这里!
回到乡上,二爷似乎病情加重了,老念着:怎么还不来呢?该来了呢,该来了呢,五爷该不会忘了……问二爷盼啥,二爷口齿清楚地说,给我送毛桃来呢,答应了的……
高远住在乡上的一个小旅馆中,尽量不同白洁独处一室,白洁也不再招惹他,不是白洁自惭形秽,而是白洁很累很疲乏,他同高远相亲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激情和浪漫,觉得挺没趣的。这正中高远下怀。高远想,他同白洁的关系该画一个句号了,有时看到白洁一付楚楚动人的模样,又想把句号改为省略号。
白洁请他出面改正出生地,更正身份证的事儿,高远几经努力也办不成。二爷坚决不同意,说,这会牵一发动全身的,弄不好查出冒名顶替弄指标的事,都跑不脱,白洁成了超生游击队的黑人黑户,二爷我也会被撒职查办,使不得使不得,就这样又咋哪?还不一样地活嘛!
高远无话可说。
高远凭他的想象力想象那个边远的壁虎村,村子里山清水秀,有月亮田,种了包谷土豆,崖下有瀑布、水潭,山上有古木参天,有一座小庙,供的土地菩萨,山坡和沟壑中星落棋布地住了几户人家,有陶渊明的后代,有韦小宝的后人,有秦桧的后裔,有孟获的子孙,有李鸿章的单传,有蒙古骑兵的子嗣,总之有好人坏人,有南北人士,有文有武,有智有愚,有老有小,当然还应有尼姑或者和尚,有浣纱村女和荒野樵夫,最好有一个当代逃犯,一个现代诗人……想到这里,高远已置身其中了,要不要还有一个女知青呢,女红卫兵太早了些,女知青也有了下一代了,正是适龄女青年,他们天天朝夕相处,不像如今这城市大得没边儿,朋友一年见不到两次面,各人都匆匆忙忙,也没见忙出个什么名堂;住在一栋楼上,一门关死,三年了还不知楼上楼下姓甚名谁。这个他妈的可爱的壁虎村,就那么大一个地盘,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共同劳动,就是过去那句什么“三同”嘛,叫同吃同住同劳动,集体生活,原始共产主义,就像战争年代的部队,上山下乡的集体户,北京大杂院的邻里街坊,夏令营中的小伙伴,这日子过得有意思!好人同坏人斗,智者同愚人斗,东风同西风斗,前院同后院斗,男人同女人斗,呵,不,男人同女人好,前院同后院互帮互助,东风也不压倒西风,南方也不欺侮北方,聪明人教诲笨人,勤快人带领懒人,这不天下大同了吗,也不对,那个逃犯总要惹出点什么,像日本电视里的情节……不过,想象到此就犯了难,这村里的东西怎么运进去,生活必需品总要有么,村里的钱从哪里来,没钱办不成事儿啦,电视冰箱怎么办,舞厅肯定是没有的啦,高尔夫可以选一片缓坡草地搞个简易的,游泳在水潭可以代替,(不知那里有没有温泉?)保龄球肯定是无望了,这晚上的日子怎么混?漫漫长夜啦,数星星?那不回到童年了,数一天两天可以忍受,天天数不就成了天文学家,我看那日子最适合当一个哲学家,瞑思苦索,不受干扰,没有诱惑,物欲不到,人欲不存,那不成了、成了什么啦……思索也是白搭,孔明纵有旷世的韬略不出山管个屁用!什么也不想吧,那不成了行尸走肉?
高远在自设的图景中绕了几个圈子,钻不出这八卦迷阵。
这个图景就是八卦,包罗万象,却是封闭的,循环往复的,就像高远躺在床上神游八荒,还是躺在床上,世界还是那样在旋转,高远却没动,躺一万年,还是不动的高远。
高远不是哲学家不是小说家不是数学家也不是化学家,他只是个诗人,而且是个凡人。这会儿他的飘逸的思绪回到了一个焦点──白洁手上的那玉戒,肯定是从壁虎村流传出来的。另一只玉戒是在禄县的燕子洞发现的,两地相距虽近却隔了座高不见顶的笔架山,往来这两个县得坐200公里的汽车。一定在大山之间有一个通道,不然这事儿不会这么巧合。这是个悬而未决的谜。他想将玉戒带回去详加对比,研究一番,白洁大方地说:送你啦!
坐在长途客车上的高远有些伤感,想起白洁的种种好处,黯然神伤,多情的泪水就涌了出来,这时他又想到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