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葵正同明心的关系一下就大大改观,是吴葵正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吴葵正既没想过艳遇,也没想过在此娶媳妇,更没想过在壁虎村传种接代,最主要的是他根本没想过爱恋两字。他只是将这里当作人生中的一个驿站,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路过这里,他飘浮着有一种深刻的无奈的无根之感,他只期待明天,天无绝人之路,他终究会回到外面的世界。
他猝不及防地堕入一个尴尬之境。
这情景不像世人所说的干柴烈火,恰恰相反,是湿柴闷火,焐久了,发生了一场自燃。
明心是拘谨的女人,痛苦的磨难像一件亵衣将她包裹得紧紧的,她多年的修身养性又如一件不透风情的外衣包装她本已羸弱的身躯,天性的激情和过往的生命就包裹在内心深处,那是一团沉重的核,如地壳中的熔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沉积着聚积着,等待着爆发。而明心自己却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她每天上午对着观音默默祈祷,经文不重要,祈求什么也不重要,她只是一种心灵寄托的生活方式,只求得一种平静,这时她头脑中只是一片纯净的空白,不要说杂念,就是思绪也停止了。她的身心就轻松舒畅,无遮无碍,自由自在。下午呢,她教几个女孩子拉琴,感受年轻的生命和生活,就像面对一朵朵自由开放的花朵,看那点点花蕊,嗅那阵阵清香,感受那花瓣上细微的纹理带给人的诗意。她不再回忆,不再埋怨,不再梦想明天,她只是把握现时的平静平淡平和。
她没有意识到吴葵正走近了她的生活。
吴葵正也同样没有意识到她走近了自己的生活。
那一天吴葵正去求她,求她跟五爷说说拉电线和电话线的事儿。村里人都晓得五爷对明心的要求言听计从。没想到明心坚决不干。凭啥子要我去说?你不是副村长吗?工作上的事儿找我干啥子?我晓得──你们,你们就没安好心,你们……明心火山爆发一般发起火来,弄得吴葵正措手不及,手足无措。明心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叭叭地落了下来,最后她什么也不说了,干脆无缘由地哭了个痛快。明心一辈子还没这样哭过,她哭什么呢,哭过去哭现在哭未来。吴葵正见这个外表平静的女人这样伤心欲绝,深受感动,像是一场暴风雨,将吴葵正淋了个透,一时间吴葵正心里也积满了泪水,吴葵正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哭过,他一生中只哭过三回,一次是1976年周恩来去世,一次是父亲去世,还有一次是同有狐臭的女友分手,第一次是无声的流泪,第二次是抽泣,第三次是泪花在眼里打旋,总落不下来,这个明心如此酣畅地哭泣落泪,让人想到她心中一定是一片汪洋,或者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周身淋湿的吴葵正在水里挣扎,他想救起溺水的人,仿佛水淹的是自己,又恍惚觉着陷入灭顶之灾的是明心,或者两人都是落水的人,需要相互拉一把,他的手就伸了过去,那只女人的手就像抓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趁势中好像有一阵波涛袭来,两人就被卷在一起,在风浪的压迫下席卷下,两人抱在一起,冰凉精湿的身子就感到了彼此体温的温暖,这温暖渐渐升温,雾气蒸腾,水份迅速汽化飘扬,离开身子,全身就开始燥热,这燥热也急速升温,就成了燃烧的火,这时两人才发觉心里埋的不是水,而是火,是熔浆,但两人已经被烧化了,分不开了,成了一体,吴葵正在心中念道:烧吧烧吧,把一切都烧成灰烬!他已经失去了心智,一切都不复存在,这种状况他从没经历过,他怀中的火焰舔噬着胸前的肌肤,火苗儿燎着了全身,身上的衣衫已化为灰烬,明心赤身裸体地在怀里躲避那席卷一切的大火。那些紧裹着的衣衫是如何化为灰烬的吴葵正简直想不起来,当时和事后都失去记忆。
就在这烈火永生的刹那,门外响起了一声呼唤:
“吴大哥……你在吗?”
在火焰之外有一个没被点燃的声音带着湿润的气息飞来。好一阵吴葵正才明白是寸妮妮的声音。
虽然很遥远,却很清晰,吴葵正刹时就僵化了,成了火中的一块石头,无论明心如何燃烧,他再也无法熔化。
燃得不能自己的明心还想变成一缕轻烟飞去,可是带不动这块沉甸甸的石头,这缕轻烟就在这无知觉的石块上左旋右绕,恋恋不舍地亲吻它,抚摸它,但吴葵正已飞不起来了,他沉重地躺在那里,心想飞腾,却无力回天,他觉得很狼狈,很难堪,很无奈,很失落,他从来没这样过,平生头一回感到如此强烈的惆怅。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她也说。
从此,那火焰的形状清晰无比地烙在吴葵正的脑海中,那是红红的飘逸的摆动的火焰呵,它甩动出美妙的曲线,无与伦比的曲线,在光芒四射的光晕中发出燃烧一切并吞噬一切光彩,那是一场天地间绝无仅有的舞蹈,像金色的鱼儿穿棱,像风中摇曳的花瓣,像雨露中绽放的花蕾,像软软的欲说还休的红唇吐出的无声之语。
可是!在那里那时,吴葵正成了无知无觉的石头。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啦。
脸色绯红的明心什么也不说,只是爱惜地看着他,似乎理解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由。
一句话打断了情事。他们都不怪妮妮无心的这句话。妮妮是来找吴葵正的,当然是借口,托词。明心小心开门时,早不见妮妮的踪影。
这一天的这个事件使他同明心的关系一下变了。
临走时明心说:“我会同五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