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终归是传说,传了一百多年就走了样。但村长五爷信,真正的历史谁也看不见,传说就是大大小小村寨的历史,后人认识、了解的历史就是这些流传民间的传说,一代代传下来,成了活生生的生存源头。最让五爷确信不疑的是五爷的爷爷在临终时传给他爹的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书是手抄的,正楷工整,没有标点,书的封面清晰地写着几个字:行愿品。这是那个和尚师傅留下的。
五爷翻翻书,翻到最后几页。这是后来新加上去的,是五爷的爷爷的笔迹,记录了壁虎村的村规民俗。
这时,翠环轻盈地溜了进来,轻叫一声爷,麂子一样窜到五爷的膝边,噜着嘴说:“爷爷,东北不要出村嘛,他又没有干啥子嘛。”
“他还没干啥子?还要咋个!”
“老白就是在水潭边玩呗,我不也在玩儿,有什么嘛。”
“你小娃娃不懂事!”
翠环从小就在水塘边玩耍长大,小时候赤条条的,就这么长大了,也是赤条条的不避人。习惯成自然,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有点像练功,五爷自己就试过,就是抱小猪爬山故事,不过不是猪,是羊。终于有一天五爷病了一场,十天后五爷再抱羊上山,一下就吃力了。是羊长重了还是五爷自己虚弱了,他弄不清,不过反正有那么一天就到了极限。这翠环就不懂,也跟她说不清,她都16岁了哪,五爷掐指一算,啊,她还没满,还有两个月,也快了,怎么还懵懵懂懂的,五爷叹了一口气,愠怒说:你找你妈去说说看!
翠环嗲地嗯了一声,三跳两跳就出了门。
翠环和妈住在十来丈远的土基房里,村人的住房格局都大同小异:一间火塘,一间住房,一间堆杂物。翠环妈人称翠姑,年近40岁,一辈子没出过壁虎村。翠环爹姓李,也是村中土生土长的大姓。全村姓氏中,大姓就四家:罗,李、秦、寸。据说寸姓是本土居民,寸姓原是爨姓,这爨字难写,改了个近音寸,之后有了秦姓,再后来有了外来户李、罗二姓,只是年代长了,融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四姓就有了错综复杂的交融。不过李、罗二姓的结缘多些,都说五爷一脉姓罗,到了翠姑这一代,机缘巧合地又嫁了一个李姓的丈夫。
翠环进屋时,妈正在诵经。妈是虔诚的信徒,信什么,妈也不明白,但妈朝暮课诵是一直坚持了的。
“妈!爷爷要赶白东北出村,你帮帮他嘛。”
“妈不管这些事儿。”
“白东北因为我受罚,要不,我要送他出村!”
“使不得,使不得!”
“我要嘛。”翠环撒起娇来。
外部世界很险恶的,她已习惯了这个村子的一切,当初丈夫就是在外边学坏了,身败名裂,死于非命的。她对那段惨痛的往事记忆犹新。
“你千万不能出村。妈求你了!”
翠环日渐长大,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不可遏止的好奇,这个村子有啥?瀑布、山林、峡谷、白云、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点包谷,种麦子,打猎,收割,砍柴,酿酸菜,做干巴……火圹中长年缭绕着呛人的烟味,烟中的火苗就那么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地摆动着,没完没了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火圹边烧烤着,她觉得还缺好多好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哪?她想看看山外的东西,那里的太阳是不是不一样,那里的月亮是不是不一样,是要大些圆些亮些吗,她想,想更多的东西。她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她潜意识中的欲望在涌动,她咬死了死理:“妈,白东北要出村,我就是要送他出去!”
“不行不行!”妈紧张了,这女儿天性中流淌着祖先自由不羁的血液,做母亲的明白,这女儿犟极了,说不准会出事儿的。妈先自软了口,说,“我给爷爷说去。”
妈的安抚使翠环很失望。白东北走与不走其实都无关紧要,翠环希望的不是这些。她很沮丧地不言语了,因为最终所有结果都不让她满意。老白是个大男人,最好让他带自己出村,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但这话不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