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东北未能将白洁带回村里来。
原因既简单又复杂。首先是白洁根本过不了壁虎道,东北有心冒险背她进村的,一来白洁不干,二来东北也觉不合适,同时也怀疑能否背得进去。其次是白洁不愿到啥子陌生的壁虎村,这个村跟她毫无关系,再说进去干啥?有舞厅,有男伴,能挣钱?别说山民,就是拿工资的干部,能养得起我?那点薪水还不够我买雪花膏!第三呢,当然是同白东北这个汉子的尴尬关系,父女?嫖客买欢?朋友?都不是!父女没血缘,嫖客没成交,朋友没交情。莫名其妙的关系。自从离开高远后白洁已与诗绝缘,她突然地想写一首诗表达她的无奈,诗是这样的:
我真的知道你是谁
我却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知道我
不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你
我是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你
不重要的是你不知道我
都没什么关系
什么都不重要
白东北当然看不懂这首莫名其妙的诗。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认识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又想办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带她到莫名其妙的壁虎村去。
他觉得世界上他无可去处,只有这个壁虎村是他的落脚点,他自然认为只有这个壁虎村是白洁的归宿。白洁没有地方可“放”。他这才发觉一个天大的难题,她留在外面只有进舞厅,不进舞厅又上哪儿呢?她的生身父母养不活她,她迟早要出来。交给派出所,人家也不会管这档子事。嫁一个人,谁要?工作呢,白洁不会干任何事儿,也不愿干任何事儿。这个社会没有白洁的立身之处,它只留了一条路给她:堕落。白东北破天荒地第一次思考起他素来厌恶的社会问题。他同政治家一样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最后他天才地想起一个主意:陪这个女人住在外面,成一个家。但是白洁天才地出了另一个主意:我不想嫁你,你当干爹吧!要不,当情人也可以。反正不嫁人。
白东北为白洁在壁虎村路口的毕拉村租了一间房,安顿好了白洁,打发来接人的冯幺幺先回村去,报告情况。
东北是偷了秦清的一包古钱跑的,不算恶习难改,实在是迫于无奈。身上没钱,出门寸步难行,这理是他在外面混了多年的经验总结。村里没啥拿的,只有秦清父亲秦四传下的一包古钱。他见过。不懂。到了外边一问,却是些压胜钱,多为吉语钱,钱上有“金玉满堂”、“长命百岁”、“福禄寿禧”、“龟鹤齐寿”、“驱邪辟恶”之类的字样,还有些是生肖钱,有猴呀鸡呀狗呀猪呀的形状。钱币很大,却不值钱,不过好歹在花鸟市场也换了几百块钱。有一面他留着,听说是秘戏钱,一面是“风花雪月”四字,另一面是浮雕似的人形,男女干事的图形。他想象他是那个男的,女的不知是谁,一会儿是白洁,一会儿变作翠环,看看人形,又都不像,像一个陌生的女人。这样想着,那男的就变成了别人。我要当一次父亲,他暗自下定决心。
东北计划以后每星期有一半住在毕拉村,另一半住在壁虎村。他充当了临时父亲的角色一心要让白洁改邪归正,他学会了做饭,洗衣,在门外开了一片小菜园。白洁过了几天就寂寞难耐,说:我一天呆在这里干啥嘛?东北说:过日子呗。白洁说:我跟谁过?东北说:跟我呗。白洁说:你是谁?你真想当父亲?东北说:嗯,我这辈子还真没过这份好心呢!白洁说:哪你死了这份好心吧,换个坏心算了,不当父亲,也不当丈夫,也不当啥子情人,什么都不当,跟我──上床!
白东北花天酒地惯了,遇到这个请人上床的事儿却踌躇了,心想当好人也难,一辈子第一次想做个正经的好人,却难。这样想着,斗争着,心里反没了欲念,决心再试试,当当父亲。然而白洁却难伺候,整天躺在床上,两眼盯着房梁发呆。他试图说服白洁将她亲生爹妈接来,白洁整死不干。白洁是诳她爹妈的,说她在县上当宾馆服务员。
有一天东北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去县上买了一大摞报纸杂志来给白洁消遣。果然白洁一天捧着报纸看了起来,不再噜着嘴说无聊了。
看白洁情绪稳定下来,他决定回壁虎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