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大发脾气,将那只名贵的茶杯也砸了。
吴葵正被人叫去时,他明白是冯幺幺告了状。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路上见岩边的葫芦正开着小白花,吴葵正想,五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葫芦还是青的,五爷可不是青葫芦呀。
这几天五爷屋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像个战时指挥部。后山石壁上的现场虽暂无动静,但那里是全村更是五爷的一块沉重的心病。五爷感受到内外交困的威胁。五爷斜靠在龙椅上,身子软沓沓的,人们这才发现五爷的身子只能占据龙椅的一半,另一半空空荡荡的。五爷周围站了许多人,更显得龙椅空处的空间很是触目刺眼。
吴葵正进去时发觉这像是一次审判。
五爷先是咳嗽,清理了呼吸道,一口痰吐在地上,用脚踏住,原地一蹭。吴葵正准备迎接雷霆之怒。
没想到五爷劈头一句是:“二爷联系上了么?乡上怎么说?”
五爷真实的愤怒无从发泄,关于明心和妮妮的事他不能摆在桌面上,五爷不能以公泄私,公报私仇。
“二爷没联系上,乡里也没指示。”
“为啥没联系上?嗯?”五爷明知故问。
“电话机丢了。”
“还没查出来?”
“没有。”
五爷盯了一眼吴葵正,又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意思很明显:责任是清楚的,失职的人是吴副村长。
“哪怎么办?”
“继续查。”
“我看等不及了,我们要派一个人出去向乡里汇报。”
“派谁呢?”
“这么大的事,派谁好呢?”五爷故做沉思状。
“谁合适呢?”吴葵正探问道。
“就派你。这事只有拜托你了。”五爷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吴葵正头部一下轰地响了起来。
“别说你不敢出去,其实有人看见你走过那条小道的,是啵?”五爷阴险地笑笑,一句话堵死了吴葵正的退路。
“就是,就是,我发誓,我看见吴副村长走过那条壁虎道的。”冯幺幺在旁作证,小眼睛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吴葵正知道他被这个杂种出卖了。
五爷这是杀人不用刀啊。
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吴葵正首先想到了缓兵之计。
“不过,我还得把村务交待一下嘛。也许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凄凉,他想唤起同情心。
“不用了,叫秦清接着搞就行了。”五爷对吴葵正的花招心明如镜。他知道夜长梦多,他不想节外生枝。
五爷接着快刀斩乱麻,说:“这样吧,马上就走,还来得及。”
吴葵正指望有人帮他说话。秦清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上,冯幺幺小眼睛盯着自己,五爷佯闭着眼,其他人则望着五爷,没人看自己,翠姑不在,明心不在,翠环也不在,妮妮也不在,就连那个东北和画家也不在,他明白不会有人为他说话。他的心一下紧缩起来,打了个寒噤。
五爷慢慢睁开眼,公道地说:“我看还是吴副村长去最合适,是啵?”接着又“嗯”了一声:“大伙赞不赞成?”
“要得,要得。”众人就附合起来。
五爷民主起来了,他拿准了吴葵正孤掌无援。
逼到这一步,吴葵正也就豁出去了,他一下镇静起来。这有些像当初学校年年的大考,发卷时心跳如鼓,当试卷到手时,展开卷子,心思就全集中在试题上了,杂念尽除。这经验吴葵正是有的。这时他冷静了,思维恢复了转动,事已至此,就拼个鱼死网破吧,撕破脸就撕破脸,说:“不过──还有一笔账要处理一下……”
“啥子不过不过的,你怎么有这么多不过,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嘛。男人干事爽快些。”五爷不高兴地打断了吴葵正的话。
“那个账的事,说出来不方便,可不可以单独同五爷说说……”
五爷垮着脸,想了一下,挥挥手说:“你们先出去一下吧。”
众人被吴葵正的话勾起了好奇心,迟迟挪不动脚步。
“去,去──”五爷再次挥手,众人只好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都拥在门口,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五爷似乎预见了这种情景,再次说:“都出去都出去!”众人这才退出了小院,仍然候在柴门外。
“说吧──”
“是这样的,听说五爷屋里还有一个小洞……”
“谁说的?”五爷犹如被人打了一闷棍。话一出口,觉得露了馅,收不回去了。
“听说还有不少的玉石玉器……”吴葵正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理会五爷的打探。
“你想威胁我?”
“不不,不,我哪敢威胁五爷呢。”
“那还不是村子里的财物!我五爷要那些干啥?”五爷知道瞒不住了,索性从另一个角度出击。
“就是,就是,五爷历来……”
“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用的。”五爷振振有辞地说。
“都晓得五爷是……”
“你不要说了,你要怎么样?”
“一,先要你五爷说这件事,不然……二嘛,公开登记造册,三,眼下不正需一笔款嘛,有了款,村里就打通壁虎道,把后山那道封死嘛……说啥也不能让外人进来。”
这次轮到五爷被将了军。他五爷不能讲歪理。吴葵正这小子是事先想好了的,有理有据有节。
五爷呆了半响,说:“好吧,开洞造册,把那笔财产公开。”
“我就知道五爷会这么做的。”
“明天让秦清办这事儿,你先去办大事!”五爷话锋一转又回来了。
“我……”吴葵正本想有一番讨价还价的。不想五爷连这桩卑鄙的交易也不进行,仍然咬死了要他出村。
五爷这会儿露出了笑意,仁至义尽地说:“派一个人跟你出去,用竹竿引路的老办法,没问题的。”
用竹竿引路的办法吴葵正听说过。据说有了竹竿可以定心定力,竹竿尖上还栓有一朵红绸布扎的花,那时眼睛就只盯住红绸花,心不旁鹜,一心走路。不过这要命的杂技还没见人试过。吴葵正还想问问细节,正要开口,五爷却像肚里的蛔虫,说:
“他们会教你的──以前有人用过。”
“寸明会吧。”
“寸明还没回来罢?嗯?你不是叫寸明出去了吗?”五爷又点了一句,剌得吴葵正无话可说。
“哪叫谁去呢?”
“冯幺幺。”
没料到五爷点了冯幺幺的名。这真是冤家路窄。明知故犯,将两个对头往一条死路上逼。这五爷也太狠了太绝了。
吴葵正苦笑一下,表情很不自然。五爷装着没看见。
其实五爷心里明亮得很。冯幺幺告了状,五爷心里半忧半喜。但五爷历来看不起告状的人。和尚书里讲得很透彻: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这冯幺幺傻是傻,却非善良之辈。五爷有些厌恶。让你两个去斗吧,五爷有一种暗自得意的恶毒心态。看你们在半尺宽的道上怎么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