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傍晚,列车进了省城的车站。刘晓楠帮着张老师从行李架上搬下来好几个大提包。张老师说:“小刘,你就帮我牵着小习吧,我提着这些包,就顾不上她了。等下她爸爸会在车站接我们的。”
“好的,张老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习的。”刘晓楠牵着王小习的手,跟在她妈妈身后,一路下了车,出了站,走向车站前的广场。一个带眼镜的男人见到张老师,奔了过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她赶快又回过身来从刘晓楠手里接过女儿。
刘晓楠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互相牵着手,提着包,高高兴兴地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多幸福的男人,多好的妻子,多可爱的女儿。男人要谈婚姻,要成家,至少也得如他一样,能给妻儿带来点什么。
哥哥刘晓枰学校已经放寒假,他先回家里去了,刘晓楠就不在省城里停留了,直接在火车站转签了车票,往来江县去。
刘晓楠回到来江上堡的家,却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父母只是象征性与小儿子打了个招呼,哥哥晓枰竟然没有晓楠预想中兄弟见面的高兴。
刘晓楠悄悄地把哥哥扯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了?”
没想到哥哥晓枰竟突然哭了声:“我,我,呜,呜。”
哥哥晓枰性格软弱,爱了委屈常闷地心里,只在兄弟间才会哭出来。原来,刘晓枰放假回来,从省城带回来一盒糕点,说是给乡下奶奶买的。除此以外,他没再给家里父母买什么东西,因为,他每个月只有十块钱零用钱,攒不出钱来。买这盒糕点的钱,是他攒了一个学期才攒够的。
母亲为此大发雷霆,讲这个儿子心里没有她,拿着她寄给他的钱,给乡下人买礼物,却没有母亲的份。而软弱怕吵的父亲在一旁一言不发,更不能帮着儿子说几句。
母亲怎么这样啊,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小心眼。刘晓楠想,幸亏自己这次回来谁的礼物都没买。他本来也想给家人,给乡下奶奶、叔叔他们买点什么。可他想了好久,觉得现在母亲的生活水准太高了,儿子已经不知什么东西是母亲喜欢的,而且,母亲可能喜欢的东西,在西部这样的小县城里也不会有卖。至于给乡下奶奶、叔叔买礼物,刘晓楠以前就觉得母亲对乡下奶奶和叔叔很不好,而且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乡下关系好。如果她看到儿子给乡下人买礼物,会生气的。
这样想来,确实让刘晓楠为难。自己从小跟乡下奶奶叔叔长大,感情很深,现在自己有工资了,应该对他们有所回报。但是,若因此搞得母亲生气,闹得一家不和气,也不是自己所希望的。毕竟母亲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应当让她过上安逸的日子了。想来想去,刘晓楠最后就空着手回来了。他想,不如到春节去乡下奶奶那里拜年时,再给奶奶的零花钱,让她老人家自己买点什么喜欢吃的吧。这样,也省得母亲这边闹得不安逸。
“晓楠,父母是嫌弃我了。”
“怎么呢?”
“我在农村里那几年搞坏脑子了,想事做事反应都慢了,像有点傻。父母已经看我不惯了,看我做什么都不顺眼了。”
“怎么会呢?你那些年也是为了家,为了母亲才累坏的啊。”
“可他们,他们就是喜欢你和晓雪,看不惯我了。要不,要不,怎么平反补了工资,给晓雪买了新衣服,给你买了手表,却没给我一点什么东西?”
“哎呀,你啊!”这个哥哥怎么知道,弟弟晓楠的那块手表,是他自己出钱要母亲帮忙买的。母亲当初补了钱,差不多自己都花光了。可晓楠不想给哥哥多说这些,“你啊,就是太软弱,该说的不说,该要的不要。我这块表是我开口问他们要的,我觉得农村里那几年的苦是一家人一起受的,现在国家补偿了,应该全家人都能享受。”
刚回到家里,刘晓楠不想让一家人都这么不开心。对了,给他们说点什么高兴的,让这些不高兴的事过去吧。说什么呢?对,说女孩子的事。母亲不是几次唠叨着儿子们找对象的事吗,就说点这方面的,让她,让家里转移个主题。
于是,刘晓楠告诉他们,说工地上有个姓陈的妹崽与自己走得近,并大致讲了些华兰的相貌、高矮、性格等等。
“好啊,你告诉他,我们同意了。”母亲简直是急不可耐。
“什么同意不同意啊,我们还没谈这方面的事。”
“那马上谈啊,现在就写信给她,信里就谈。”母亲催促儿子。
刘晓楠真的就给陈华兰写了信。不过,他没在信里讲谈爱的事,也没讲自己父母的话,只是讲到了打算以后每个礼拜规定几个晚上专门看书,不和人玩。
她很快就回信了。信是写到他母亲的单位上收转的。他母亲看着信封上那带有几分青涩和娇羞的字迹,问儿子:“谈了,交上女朋友了?”
“哪里啊,哪那么快啊,人家还是个孩子。”
“孩子?你不是讲十八岁了吗?”
“我是讲还没到十八岁。”
“那也有十七岁了吧?你也不只有二十一岁吗,正好啊,过两年就合适了。呵呵。”做母亲的都唯愿孩子早日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母亲这么一说,倒让晓楠想到了邹强国师兄。邹师兄也就是比自己大两三岁,高中毕业的。以前也和刘晓楠一样,喜欢看书学习,喜欢唱歌,对人生的未来有着无限的遐想。可是,他在去年春节结了婚,妻子就是队里的女工陆娟。现在,两口子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拖家带口的邹师兄,再没有了以前那种近乎典型的青年小知识分子的日子。
刘晓楠不想这样,不想如邹师兄那样年纪轻轻的就陷在家庭的拖累之中,就中止了自己的理想。人不管最终能达到哪里,但在年轻的时候总得要有理想,总得要为理想而努力一番。自己才只有二十一岁,而华兰她们才是豆蔻年华,为什么要早早地为爱情,为婚姻,为家庭儿女所困呢?
虽然,刘晓楠觉得,自己的父母太不顾孩子,家里没有良好的感情氛围,他早就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建立一个充满爱的和美家庭。但是,他看到邹师兄他们几个在工地上成了家的同事,那个家的艰难,就决意一定要等自己有了好的条件后,再考虑爱与家庭的事。条件,好的条件在哪里?在当下的社会里,似乎什么事情都注定在了招工的那一瞬间,自己就注定是一辈子的工人了,一辈子随工地而流动的建筑工人了。
但刘晓楠不甘心于此。不是去年又开了考大学的口子了吗?老家的老知青同学中,还有人通过考试上了省城的大学,成了考试上学的工农兵大学生。说不定,以后在青年工人中也会有这种考试上大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