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夏国,北方边境,雁门关。
时近黄昏,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丝毫没有一点停歇的迹象。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依旧搓棉扯絮般疯狂落下,夹杂着一股寒风直往人的怀里钻。
通往关外的崎岖蜿蜒的土路已经被厚厚的大雪覆盖,一辆马车艰难的在雪路上前行。坐在车辕前赶车的是个三十来岁黑壮的中年汉子,却是军中士兵的打扮,厚棉衣外面罩着件黝黑的皮甲。虽然头上戴着厚厚的棉帽,但他的脸还是被寒风吹得有些皴裂,两只颧骨冻得红通通的。
在这样冰滑的雪地上赶车着实不易,这汉子虽想快马加鞭早些出关,但无奈路滑雪大,马匹根本跑不快。他只有紧拉住马疆绳,控制着马匹用适合的速度前行。
车厢挡风的板壁吱呀一声,挂着的厚厚的棉帘子一闪,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在缝隙中露出半边脸来,向那赶马的汉子道:“陈兵,这马不能再快些么?夫人和少爷小姐千万不能有事!”
那赶车的陈兵刚要张口说话,就被直刮过来的寒风顶住了口鼻,他赶紧腾出空着的手捂住嘴,咳了好半天才缓过那阵寒气,高声道:“桂婶,这路太滑马匹跑不起来。若是跑猛了一个不小心摔折了马腿,咱们就都走不了啦。”
话音刚落,只听车厢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桂嬷嬷,别为难他了。这样大的雪,咱们能跑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外头冷,快回来罢!”
桂嬷嬷听了叹了口气,把头又钻回了车厢里,对着刚才说话的那女子说道:“夫人,老奴不是要找事儿挑理,只是担心走得慢了,万一碰上那些西辽兵就糟了。”
她对面坐着的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白白净净的皮肤,面目秀丽端庄,只是脸色略显青白,两道柳眉紧紧拧着,她身上穿着件厚皮裘,怀里紧紧搂着自己的一对儿女。
两个小孩子都是六七岁年纪,粉雕玉琢的小脸儿上满是害怕的神情。七岁的晏博紧靠在母亲文氏的身边,两只小手捂在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晏枫冻得通红的小耳朵上,替她取暖。晏枫瞧着自己一身男孩子的打扮,有些不明白的仰着娇嫩的小脸问向母亲:“娘亲,我为什么要穿哥哥的衣裳?”
文氏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女儿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脸色严峻的交待道:“枫儿,你一定要记住。咱们这一路上你都要穿哥哥的衣裳,做男孩子的打扮,千万不要让人家知道你是个女孩子,记住了吗?”
晏枫幼小的心灵里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她知道娘亲说的话她一定要听,于是她乖乖的点了点头,把小脑袋往母亲怀里拱了拱,小声道:“娘,爹为什么不跟咱们一起走?枫儿想爹了。”
文氏心里一酸,伸手在女儿漆黑的头发上抚摸着,轻声道:“枫儿乖,你爹打完了仗就回去,咱们先回京城等他…”话音未落,就觉车厢狠狠一晃,猛的停了下来。
车里四人几乎被这突然的一停晃出了车厢,桂嬷嬷坐在最边儿上,砰的一声身子狠狠撞向车厢隔板上,痛得哎哟一声。桂嬷嬷刚想打开棉帘子说话,却被文氏一把按下了。
文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一动不动的坐在车厢里,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外面似乎隐隐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还有赶车的陈兵粗重中带着慌乱的大口喘息声。不好,肯定出事了!文氏不由自主的将两个孩子的手紧紧握住,掌心中一片冰凉。
车厢外面,陈兵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他握着马鞭的手微微发抖。眼前这些弯弓持刀的西辽兵将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突然就挡住了去路。没有人先开口说话,陈兵咬了咬牙,放下了手里的马鞭,反而把搁在车辕处的一杆长刀抓在手中。
寒风中有一种异样的气息在缓缓的流动,陈兵眼看着这数十个西辽兵将慢慢向自己的马车靠近,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别说眼前这数十人,就是对方单挑出一个人他恐怕也不是对手。将军之所以派他护送夫人一行离开,是因为他赶了一手好马车,又是个忠厚老实的,但若论起战前厮杀来他却是完全不行。
西辽兵将纵马来到车厢前,将马车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队人中领头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一身生铁战甲,外面系着件青狐的大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背后横着一把长刀,在雪光的映照下寒光点点,令人生畏。
陈兵知道今日恐怕再无活路,害怕也是无济于事,便生起豁出去的念头,侧身跳下马车,冲那领头的西辽将喝道:“你们想怎么样?”
那西辽将象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只是骑着马围着被困住的马车绕了两圈才停了下来,大声道:“车里面是晏达成将军的夫人罢?请出来见见罢。”
陈兵心里一震,他们怎么知道这车里是谁?难道这些西辽狗是故意埋伏在这里等着捉拿他们的?可是将军让他送夫人离开雁门关的事情很是机密,只有几个少数的心腹知道,莫不是这里面出了奸细?
在车厢里的文氏心中怦怦乱跳,想了想便弯起身子迈开了脚步。桂嬷嬷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她死死抓着文氏的手堵住车厢板壁,想阻止文氏出去。文氏自嘲的摇了摇头,她们这几个老弱妇儒在这些西辽兵面前不堪一击,就算是十个百个桂嬷嬷挡在马车前也不够西辽军砍的。
“嬷嬷放手罢,他们若是想杀咱们,早就动手了,何必多说废话?”文氏轻轻推开桂嬷嬷拉住自己的手,低声道:“咱们出去瞧瞧,你看好博儿和枫儿。”
车厢板壁从里面被推开,文氏用力的咬着牙齿,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发抖,她自己死在这里没关系,两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这是成哥和她共同孕育的骨肉,她绝不允许他们出事!桂嬷嬷两只手分别牵着晏博和晏枫,两个孩子何曾见过这种兵戎相对的场面,早吓得木然了,怯怯的躲在桂嬷嬷身后。
文氏感觉到头顶射过来的那道刺人的视线,那西辽将跨下马似乎也瞧出她心里的不安,对着她仰颈长嘶,一人一马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文氏瞧着面前数十名西辽兵将,头皮都有些发麻,她想起曾听人讲说,西辽兵若是捉住了越夏国的女人,不是充做军妓便是就地糟蹋了再杀掉,难道她今日的结局也是如此?她暗暗攥紧了宽袖中暗藏着的金簪,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她便用金簪刺喉自刎,绝不受辱!
文氏握紧袖中金簪,觉得心头有了些勇气,仰头瞧着那领头的西辽将冷冷的道:“你们西辽国不正跟我们越夏国和谈么?既然两方暂时停战,你们又为什么拦住我们母子去路?你们可知道,若是这个时候任何一方动手杀了对方哪怕一个百姓,这和谈便立即告吹。莫不成你们西辽想出而反而?”
那西辽将瞧了她两眼,居高临下的道:“人都说越夏国的晏将军能征惯战,兵法奇谋,没想到他的妻子也是口舌如簧,心思细密,哼哼,你也不必用激将法,我若想杀你们早就动手了。我只问你,可记得三个月前你来雁门关的路上,曾救过一个怀孕的妇人?”
文氏一愣,她确实曾在雁门关外用马车搭送过一个动了胎气的妇人去镇上医馆。那西辽将见她点头,便接着道:“那妇人是我们族里一个兄弟的妻子,她身子不好离开雁门关去别处待产,偏动了胎气正遇到你帮了她,我们西辽国的人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族兄记着你这份恩情,既然今日是我在这里拦劫了你,便还你这份人情。我不伤害你们母子,但是你得把你的孩子留下一个交给我!”
“你说什么!”文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要我的孩子做什么?”
桂嬷嬷也惊的打了一个哆嗦,不由自主的把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握得更紧。
那西辽将的眼光移到桂嬷嬷身后藏着的两个小孩子身上,面无表情,就象是在看两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两国之间和谈,当然要互相交换质子,我们西辽国的皇子已经交到了你们越夏国,而你们派来的皇子却还没有到,说是什么路上耽搁了,简直是放狗屁!你们越夏国的人又刁钻又狡猾,谁知道你们的皇帝玩什么花样?既然这样,我们就扣下晏达成的儿子,谁叫他是你们皇帝亲派来的三军统帅呢?”
“不行,绝对不行!”文氏终于忍不住跑到桂嬷嬷身边,和她一起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好象这样就可以保护他们一样,怎么会这样,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想让人伤害她的孩子:“我的儿子又不是皇子,没有做质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