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辽将高高在上的瞄她一眼,“谁有那闲功夫跟你讲道理?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看在你救过人的份上,才对你们母子枉开一面,今日若是换了别人来拦截你,怕是你们几个都跑不了。我这人性子不好,你也别废话,干脆的把儿子留下,我便放你们剩下的人上路。若是你惹急了我,小心一个都走不成。”
文氏几乎要晕倒在地上,她知道面前这个西辽将说的都是事实,若是他们动手抢人,她们一个人也走不了。可是要她把自己的孩子留下来做质子,她怎么忍心?
回头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两个孩子苍白的小脸,他们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掌握在母亲的手里,两对大眼睛带着惊惧的神色紧盯着文氏。那眼神象刀子一样割痛了文氏的心,她狠下心咬了咬牙,跟那西辽将谈条件:“你放了我的两个孩子,我跟你们回去做质子!”
那些西辽将士闻言一阵爆笑,领头的那个用手里马鞭指着文氏狂笑道:“你这女人真敢讲。什么时候两国交战用过女人做质子?你们越夏国的男人不是经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么?儿子和女人若让男人选,怕是八成的男人都会选择儿子罢。女人死了再娶就是了,儿子可是自己的骨血,我们自然是要晏达成的儿子了。你们的皇帝狡猾多端,派出来打仗的也不是善茬,不过有了晏达成的儿子在手里,我们也就不怕他耍出什么花样了,我就不信他的儿子在我们手里,他敢跟我们对着干?”
文氏咬了嘴唇不再说话。她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无用了。其实她今天之所以带着孩子们离开雁门关,正是为着丈夫前几日已经派心腹送去书信,告诉她两国和谈只是假象,其实皇上根本没有打算真的派皇子去西辽国当质子,不过是因着往前线运送的粮草在半路上出了问题,他才用加急的密折和皇上商议出来这个缓兵之计罢了。
只是这个计策只能哄骗西辽国一时,待到粮草顺利运送到来之际,两国的开战仍然在所难免。可现在越夏国的质子迟迟不到,西辽国怕是也看出些门道,他们对和谈的态度并不如开始时那样配合,晏达成担心被对方看穿了计策后会生事,便让妻子带着孩子离开雁门关回京城娘家,以免横生事端。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她的行程竟被泄露,被这些西辽国的兵将堵在这里。
见文氏老半天也不说话,那些西辽士兵里面有人早就不耐烦了,嚷道:“咱们跟这女人啰嗦什么!直接把那两个小子抢过来就是,两个人正好做个伴儿!”
剩下的西辽兵都高声赞成。当下便有几个脾气暴躁的便想上前来抓人。陈兵横着长刀蹿过来挡在那桂嬷嬷身前,高声叫道:“都别过来,要不我砍死他。”
陈兵真的是急眼了,黑脸膛上横眉竖目,双眼中泛出血丝来,一副若有人上前就拼命的模样。
那要上前来的西辽兵愣了愣,接着竟大声笑起来,周围的众多西辽兵士都哈哈大笑,似乎是嘲笑陈兵方才说的话太可笑。笑声未歇,就听弓箭破空之声哧的一声疾响,一支雕翎箭从西辽兵的包围圈射出,正中陈兵的右肩。陈兵痛叫一声,手中长刀砰的一声落在雪地上,鲜血从他肩膀处淌下,染湿了衣裳。
躲在桂嬷嬷身后的两个孩子吓得呀的一声,双双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连哭都不敢哭了。
几个身材彪悍的西辽兵上前来几个便将受伤的陈兵反扣着双手推到一边,上来就要抓人,文氏又急又怒,冲到那西辽将的马前怒喝道:“让他们住手!我把孩子交给你!”
那西辽将这才喝住手下,面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晏夫人想开了?对嘛,交出一个还能留下一个,若一个都不想交出来,怕是你们今日都得死在我们刀下!行啦,交人!”
文氏浑身筛糠发抖,指甲陷入掌心里的疼痛才勉强让她支撑着不倒下去。她慢慢回身瞧着桂嬷嬷满面惊恐的神色,和在她身后吓得已经呆了的两个孩子,交出哪一个都像是在她心口上挖了一块肉似的,她真想现在就死了,也不愿面对接下来交出孩子的残酷。
她慢慢的往桂嬷嬷面前走过去,脚象是套了千金的镣铐似的,每一步都沉重的难以负荷。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淌下,挂在脸上象两道化不开的冰柱。
桂嬷嬷哭着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抱住了文氏的腿,哭道:“夫人,不行啊,不行啊...”
桂嬷嬷是文氏娘家仆人一辈儿里的老人儿了,从小照顾着文氏直到嫁人,文氏自小便跟她很亲近,她不放心自家小姐,便跟着丈夫一起做为陪房跟了来。她从小身子受过寒,不能生育,便把文氏生的两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照顾着,眼下看着文氏真的要舍弃一个,她怎么能忍心?
文氏的心痛得跟刀割一样,失了魂似的木然站着,象呓语般的轻声道:“嬷嬷,你告诉我要怎么办...要不就舍弃一个...要不两个都保不住...怎么办...”
桂嬷嬷像被猛然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愣了片刻,抱着文氏的手无力的垂下,趴在雪地上嚎啕大哭。一旁被西辽兵制住的陈兵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把头偏向一边,不忍再看。
文氏走到两个孩子跟前,蹲下身子细看他们茫然懵懂的小脸。晏枫见文氏一直流泪,一时间忘了害怕,投进她怀里伸出小手给她擦着眼泪,“娘,你怎么哭了?你别哭,枫儿给你擦擦。”
文氏被女儿嫩嫩的小手摸在脸上,心里一酸,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放声大哭。一旁的晏博见娘亲抱着妹妹哭得死去活来,象疯了一样,心里一害怕,也上前抱着文氏哭起来。
文氏哭得浑身发软,坐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狠了狠心把怀里的晏枫推了出去,颤着声音道:“这是我...小儿子...他还不懂事...你们...不要为难他...”
桂嬷嬷见文氏将女儿晏枫当作儿子交了出去,整个人都呆了。随即她就明白了,文氏是想给晏家留下男丁,可是万一将来西辽国发现晏枫是个女孩子,觉得受了蒙骗,一怒之下岂不要了晏枫的小命?
一个西辽兵上前来便将晏枫小小的身子抓起来,象拎个破麻布袋似的扛在肩上。晏枫吓得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拼命喊着娘。
晏博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知道妹妹要被那些凶恶的坏人带走了,听见妹妹哭得那么大声,做为哥哥的他下意识的就想要上前保护妹妹,却被文氏一把死死拽住。
文氏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阻止儿子上前,晏博挣了几挣没有用,便急得脸都红了,指着被西辽兵扛起来的晏枫叫道:“娘啊,小....”他一个‘妹’字还没出口,就被文氏紧紧的捂住了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晏枫在西辽兵的肩上不停的哭闹着,手抓脚蹬,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会把自己交给个陌生的坏人,是娘不要她了么?为什么娘好好的不要她了?她小小的心灵想不明白,只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把她牢牢困住,任她怎么挣扎也逃不了。她只有扯着嗓子哭喊,又害怕又惊恐。
文氏低着头死死咬着牙关,她不敢回头去看女儿现在的样子,生怕只消一眼就后悔做了这个决定。可是丈夫这次征战十分凶险,若是把博儿交出去,万一丈夫有个闪失,晏家岂不就此断了根苗?她实在没有办法,只有交出女儿换来儿子的一线生机。
那西辽将果然守信用,散了包围圈,骑马来到扛着晏枫的那个西辽兵面前瞧了瞧哭闹不已的晏枫,冷嘲道:“你们越夏国果然水土养人,一个小子竟养得皮娇肉嫩的。也不知你这儿子受不受得了西辽国的风沙。”
桂嬷嬷生怕晏枫的真实身份被拆穿,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在地上跪爬几步到那西辽将马前,磕头道:“这位军爷,我是伺候小少爷的嬷嬷,能不能让我跟着一起去照料他,他自小跟我亲近,许是能听我的,不再哭闹。”
那西辽将也被晏枫不住的哭闹弄得心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猛磕头的中年妇人,想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点头道:“行,由你伺候那小子也好。我们西辽国的人才不耐烦哄个小崽子!”
两个西辽兵便过来把桂嬷嬷扯到他们队里,让她跟着马队走,也放了受伤的陈兵。桂嬷嬷最后看了一眼文氏兀自颤抖的背影,高声道:“夫人放心,老奴一定照料好小少爷,夫人保重。”
文氏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女儿。但是这一眼却让她已经碎成万片的心象掉进了冰窟窿里。
晏枫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闹,此时的她象只离了水的小鱼般软塌塌的被挂在西辽兵的肩膀上。她方才哭得通红的小脸上泪痕交错,平日那一对黑宝石般灿烂的大眼睛此时却空洞得失去了神采,直勾勾的盯在文氏脸上,看不出情绪。
文氏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女儿那空洞陌生的眼神象一把利剑直插到她心里。她再也承受不住那刻骨的疼痛,晕倒在雪地里...
两个月后。
越夏国粮草运到。晏达成月夜奇袭了西辽国营帐,活捉了西辽国的大皇子。救出了女儿晏枫。西辽国退兵。相隔数天,西辽国献上了降书,称十年内不犯边境。
同年。晏达成胜利搬师回朝。封平西大将军,为朝中武职之首,御赐宅邸。皇上因感念其女晏枫小小年纪替代皇室做了质子,心有不忍,特赐其免死金牌一块,以示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