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得意外,却没能浇灭元后寝宫中的大火。恰逢元后身子不适在宫中歇着,这一场火非但惊了元后,也惊了流霄宫上上下下,一时间内外戒严,噤若寒蝉。白琰从南阁前殿风风火火地冲进宫去,正撞上白隐阴沉着脸站在犹有余温的狼藉中,白莺娘娘则被侍女扶着,梨花带雨地躺在旁边休息。
我闻讯赶过去探视的时候,大小妃嫔已经在外面挤了一屋子,这时候我身为太子妃的优势立显出来,元后中使那里大小名牒积了一堆,却在我到之后飞快地传出话来,宣太子妃觐见。
我挺直腰板走进去之前,把外面莺莺燕燕的议论听了个十足。白隐的妃嫔,少君们的夫人良姬,相互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偷偷摸摸地朝我看两眼。嗯,忘了告诉你们,姑姑我老人家好歹是个上神,你就是再低调十倍,姑姑也能听得清楚。这些或明或暗的议论,大体上都是一个意思——这场火烧得蹊跷,烧得胆大包天,直直烧到了元后的寝宫。
这件事情本来可大可小,也许是哪个乱臣野心勃勃,也许只是哪个愚蠢妃嫔争风吃醋,不过白隐自己也尚未拿定主意。在他还沉着脸不语的时候,有宫人从外面进来,战战兢兢地看了元后和白琰一眼,将一只木盒奉到白隐面前。
白隐看到这只木盒,原先阴沉的脸更加凝重,待他打开盒子,更是勃然变色,猛地将那盒子一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落一地。
满屋的人尽皆变色,连同元后、白琰、我和一屋子侍婢,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白隐极力掩饰,然而始终怒气难平,冰封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面前瑟瑟发抖的人。
躺在地上的木盒倾侧,里面落出的是两方系着黑绳的白色灵石。那灵石晶莹如玉,一尺见方,色泽煞是好看,然而精雕细刻,却依稀能辨出是白隐的模样。就算是我也知道,这是魔族最忌讳的诅祝,最恶毒的怨恨。
“父君!这……这必是有人诬陷母后,请父君明察!”白琰脸上也终于不再是那般平静的模样,然而万年平淡如典范的元后,在这种时候却的确是叫人佩服。她恭敬地跪着,脸上却没半点冤枉悲戚,只是淡淡道:“请主君明鉴,臣妾若有此心,断不会愚蠢到将诅祝埋在自己宫中。臣妾不察,**有此妖物,主君降罪,臣妾谨领便是。”
白隐此刻反倒比先前平静许多。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元后和白琰,向身后侍立的宫使道:“去查太**中。”
我惶急抬头去看白琰,正好他的目光也落过来。我心里有一个声音暗叫不好,这劳什子既然出现在元**中,太子那里又如何能够幸免,若论嫌疑,只怕更比元后为多。一时满屋悄然寂静,无人再敢辩白一句,那胆小的仆婢已是吓得面色惨白,几欲晕厥。
元后稳如泰山,也不知是恩怨纠葛、起起伏伏看得太多,还是她有自信一切能收于自己掌控之中,总之在这种风雨欲来的声势面前,姑姑我那点道行,完完全全地输给了她十万八千里。我自己一颗心咚咚乱跳,又转眼去瞧白琰,他面无表情,看起来跟元后娘娘一样平静。
我那个抓心挠肝,只恨不能跳起来冲白琰声嘶力竭地大吼两句,发泄我心中的焦躁恐惧。我们如履薄冰,实在是走得太险,我不敢抬起头去看白隐,我着实怕极了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等待总是无比漫长。因着惊恐、疑惑、猜忌,那等待更是延长了百倍,我觉得自己跪得双腿发软,那被遣去的宫使终于回来了。他没让大家失望,回来的时候,手中重叠着捧了两个盒子。
不用说,这不多不少,正是白琰和我夫妻两个的杰作。
最要命的是,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是该逢场作戏,顺水推舟,还是默默做个被栽赃的倒霉太子妃,同白琰一起待罪。
“父君……”
不待白琰的话出口,更不待白隐回答,元后平平静静地打断他:“主君若是相信真有此事,”元后的话掷地有声,无半点卑躬屈膝,“臣妾同太子、太子妃领死便是。琰儿,沧瑶,站起来。请主君恩准,赐臣妾母子一个全尸。”
元后的气度显露无遗,一时间内外竟都被她镇住。白隐的目光不断在我们三人身上来回,终于缓和语气道:“这挑拨离间栽赃嫁祸之计,未免也太过拙劣。你们也不必挂怀,此事只多加查探,务必找出始作俑者。”
元后娘娘的脸上无悲无喜,平静无半点变化,倒是我心中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又转眼去瞧白琰。他冲我轻轻点点头,使了个眼色。
小兔崽子,使阴招连你姑姑都一起玩了,看我回头如何收拾你。我忍不住抚了抚胸口,平复一颗狂跳不止的心。终究是经不起折腾,这身子板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白隐身边的宫使小声提醒:“主君,今日宴请群臣……”
“一切照常。你们也都收拾收拾,该去见臣下了。今日之事,”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屋里大小仆婢宫使,“不得向外透露半个字。”
白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寝宫中立时就空了大半,剩下满屋怒意和恐惧的余味,还在悄悄撞击我的心。元后站起来,看着白隐离去的背影出神了片刻,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万年不变的模范表情,又端庄到了极致。“回去吧,准备一下就该去九重殿了。”
这句话说得实在平淡,无论怎样咀嚼,也听不出有什么暗示或是提醒。这一切来得快也去得快,元后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白琰的脸上也看不出哪怕是一丝异样。
甚至就连我都恍惚了一下,有些怀疑这一幕的真实性。究竟是他们太入戏,还是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稀松平常,就算不是刻意安排,日子也是这般流过,到得最后,就算再有十倍的惊心动魄,都归于这种平湖之下的死寂?
我恐惧一阵又惊颤一阵的身子,竟开始有些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