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这篇奏文写于庆历三年(1043年)二月,是针对本年正月西夏赵元昊遣六屯使、伊州刺史贺从勉来京致书求和一事而与韩琦共同上奏的。范仲淹为了汉羌民众的安危致力于两国和解,曾冒着危险写了《答赵元昊书》,但当赵元昊遣使求和时,却又为什么不让朝廷许和呢?这是因为范仲淹认定这次西夏的求和是假,其中有诈。
范仲淹根据自己与赵元昊打交道的实践,认识到赵元昊私心过重,且狡诈异常,不可相信;而且就目前的形势,赵元昊不可能真想和解。他在奏文中说:“以累世奸雄之志,而屡战屡胜,未有挫屈,何故乞和?”根据我们常人思考,一般的情况下,只有战败国在难以支撑情况下,才纳款求和。而赵元昊在三年以内,连续取得三川口战役、好水川战役、定川寨战役的胜利,生擒宋统帅刘平、石元孙,杀统帅任福、葛怀敏等人,先后消灭宋军近三万人,具有这种辉煌的胜利而主动遣使求和,岂不让人生疑?更何况是人中精英范仲淹呢?就算是两虎相争,两败俱伤,那也是连年征战,“令赵元昊知众之疲,闻下之怨,乃求息肩养锐,以逞凶志,非心服中国而来也。”范仲淹在奏文的开头,就把赵元昊遣使求和的用心讲得非常明白,所以范韩二人奏请朝廷不可许和,以免上当受骗。
为了加强对自己观点的说明,奏文又引经据典,讲了不可许和的三个理由。第一个理由大意是:对西夏只能每年赏赐一些金帛进行笼络,不能在名号问题上退让。赏赐金帛,我们可以从节俭上取得补充,而名号不能给予人。如若在名号上让赵元昊得逞,虽然不至于出现像后五代石敬瑭事契丹为父的耻辱,但后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第二个理由大意是:民众目前还以朝廷为正统。“人知顺逆去就之分。”倘若赵元昊在靠近大宋边界的天都山称帝建都,与宋帝平起平坐,那么“陕西戍兵、边人”有了过失,就会逃到西夏;“四方豪士,稍不得志。”也投靠西夏,这样“彼多得汉人”,会与契丹并立,“夹困中国”,就不会有“太平之望”了;第三个理由大意是:有人说,胡人本心只在掠夺财物人畜,无意入主中原。但在南北朝时有过北魏的拓跋珪、后赵的石勒、汉刘聪、前秦苻坚、夏赫连勃勃,以及近代后唐李克用父子等政权,这些政权都是汉人唆使而建立的。赵元昊在取得定川寨胜利后就有“定关辅之言”,他岂不会得到汉人的帮助?
在呈述了三个不许和的理由后,又讲了大可提防的三个方面:一是提防赵元昊用讲和的办法欺骗和麻痹我们,使中国君民思想懈怠。“三四年间,将帅懈慢,士卒骄惰,边备不严,戍政渐弛”。如果形成这种状况,赵元昊像前多年一样突然举兵入侵,我们何以应对?这种情况不能不防;二是赵元昊借讲和之机,对内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对外吞并接界的其他少数民族,以壮大自已。在他初政时,就有亲自率军攻取延州之志,那么“今夏强盛,岂更息心?”狼子野心,不能不防!三是前五年战争,西夏已是民贫国困。赵元昊借讲和之后,开边贸易,补充财力。“待其给用既毕”,养肥了自己,再找借口兴兵入侵,以满足他的私欲,这也要提防。
此时,西夏使臣远未到京城,所以范仲淹在提出了三不许、三个提防之后,就如何答复西夏讲和的请求,又讲了四点:一是对名号的请求,如其“大言过望,坚求僭称”(即越分自封帝王称号为僭号),就以“不可私许大号,坏中国大法而加以拒绝”;如“彼卑辞厚礼,止是求兀卒之称,则按唐单于、可汉故事”,同意他们的要求。无论怎么答复,有一条不可忽视:“亦预防其阴谋,严饬边臣修葺城寨,训练军马,储蓄粮草,以备虚诈”;二是要求割让熟户,特别是求割强梗的横山一带的熟户的请求,绝不能答应,可以用“灵、夏甚有汉户,能割给朝廷否”的反问而堵他们的嘴;三是允许羌人到京师做生意的请求,可答复为“昨来战斗之后,甚有军民没阵,其子孙骨肉衔怨至深,必恐道途之中多有仇杀,致西界相疑,更却生事,只于边上建置榷坊,交易有无,各得其所。”榷坊,就是专卖市场;四是罢修城寨的请求,可答复为“边界熟户、生户多有仇怨,常相侵害。须籍城寨驻兵,方能镇静,使各安居尔”。退一步讲,万一使者来,态度傲慢,强辞夺理,提出一些过分要求,那么就直接拒绝他们。但用词要得体和缓,招待要大方周到,让使者贪图安逸,多住几日,加上他们的往来,超过四个月时间,那时,“城寨多固,军马已练,或坚壁而守,或据险而战,无足畏矣。”
以上是针对赵元昊遣使求和的行为的认识和应对的措施,那么对于今后的御夏策略,范仲淹并代表韩琦又简略地对以前的战略思想进行了重申。他说:“臣等已议,一二年间训兵三四万,使号令齐一,阵伍精熟,又能使熟户、蕃兵与正军参用,则横山一带族帐可以图之。降我者使之纳质,厚其官赏,各令安居,籍为熟户;拒我者以精兵加之,不从则戮,我军鼓行山界,不为朝去暮还之计。元昊闻之,若举国而来,则我退守边寨,足以困彼之众;若偏师而来,我则据险以待之。蕃兵无粮,不能久聚,退散之后,我兵复进,使彼复集,每岁三五出。元昊诸厢之兵多在河外,频来应敌,疲于奔命,则山界蕃部势穷援弱,且近于我,自求内附,因选酋豪以镇之,足以断元昊之手足矣。然乞朝廷以平定大计为意,当军行之时,不以小胜小衄黜陟将帅,则三五年间可集大功。仍诏中国臣僚,不得辄言边事,以沮永图。我太祖、太宗统辟四海,创万世之基业,今以三五年之劳,再定西陲,岂为晚耶?契丹闻国家深长之谋,必惧保盟,不复轻动,然后中国有太平之期矣。臣等所以言彼贼非礼之求不必从者,盖有此议”。这就是说,我们希望两国和解,实现和平,以利民生,但绝不上投我们所好而施展的诈谋骗局的当。要牢记有备无患的格言,立足于正确的谋略和长久的备战,形成强大的军事势力,以赢得和平。赢得的和平比轻许的和平更可靠。
随后,范仲淹在奏文中回答了“今王师不利者数四,而未思戢兵”与“兵不可久,久则民困而财匮”的疑虑。他认为,前两年宋王朝多次战败是因为太平日久“将不知兵,兵不习战”,人们忘战之过。经过这几次战败,惊醒了许多“有心力之人”,便会“鉴其复辙,各思更张,将有胜贼之计”。而且,中国这么大,偶尔出现几次失败,并未伤元气,还可振作复兴。关于打持久战之事,经过这两年的备战,城寨已修,兵将精熟,粮草的供应又采取了屯田兴农、退食次边和经营商贸等措施加以解决,不存在民不困、财不匮的问题。当然,这些成绩的取得是范仲淹坚执守策、精心经营的结果,凝聚了范仲淹的多年心血。
最后,范仲淹说,他“三年塞下,日劳心忧”,不是不想要和平,“盖见西贼强梗未衰,挟以变诈,若朝廷处置失宜,他时悖乱,为中原大祸,岂止今日边患哉?”忧民忧国,忠心耿耿,可鉴天日。每读至此,不能不长叹一声,伟哉范公。
此文通篇贯穿了“有备无患”的思想,对于当今社会,不无借鉴之处。虽然,全世界都在讲和平、讲发展,但要安而思危,和而备战,一旦有变必然不慌,应对自如,措置恰当,确保安全,立于不败之地。明人李文忠登范仲淹修建的《镇朔楼》有感:“人和尚藉金汤险,世泰难忘战守谋,千载我师惟范老,一生芹曝是先忧。”
文章写得逻辑严密,说理精当,前后照应,文字通畅。在那时,是至当的奏文;在今天,是优秀政论文。读此文,不仅能全面了解范仲淹御夏的整体思想,而且为范仲淹的忧患意识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