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郡王府仍然在宴宾客。
若源醒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她还记得昨晚的屋顶和星空,记得酒的味道和在昊承怀里昏昏欲睡的感觉,也记得昨晚是他的新婚之夜。她知道今天是新福晋进门的第一天,这个家从今天起有了女主人。虽然他对她说过一切都不会有变化,但是真的可以如此吗?一个义女的分量重得过一个空缺了多年的妻子角色吗?似乎无法用什么来衡量,但她选择相信昊承。一切都不会有变化。若源这才发现,突然有个人进入了他们的世界,她会那么在意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尽管她和那个人在他的生命里是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位置。
若源一边梳洗,一边听奶娘在她耳边唠叨:“小姐,你起得真是晚了,本来早上你该去给新福晋见礼的。你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她和王爷一起过来看过你,想叫你一起吃早饭的。见你还睡着,就没有打扰你。按规矩,应该是你先去见她的。看起来这位福晋人还不错,也向我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想她大概是爱屋及乌,王爷爱你,她也想爱你。他们……”
“我不要她爱我,不要他们爱我。”若源不高兴地喊了起来。她讨厌听到“他们”这两个字。她只要他爱她,不要他们。如果他和她组成了他们,那她算什么?
“为什么?多一个人爱你,不好吗?”奶娘完全不理解她在不满什么。
“不好。”若源回答地干脆利落。至于为什么不好,她却没办法解释清楚了。
“不是要见礼吗?带我去见她啊。”
“今天来道贺的宾客还是络绎不绝,王爷和福晋这会儿在大堂里招待客人呢。”
若源梳洗完跟着奶娘来到大堂门口。远远地,她看到里面那一对新婚夫妇的身影,两人含笑于宾客中周旋,接受着来客的道贺,举手投足完全像一对琴瑟调和的新婚夫妻,更是一对称职的男女主人。而女主人脸上带着幸福甜蜜的娇俏笑容让若源无端觉得刺眼。
她就这样失神地看着里面那出夫唱妇随的戏码,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她肩膀。她回过头,看到一张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
“干吗杵在门口不进去啊?”刚刚过来的昕彦看到若源好不高兴。
“是你,硕亲王的儿子。你怎么又来了?”
“喂,什么硕亲王的儿子啊?我跟你报过名字的,我叫昕彦,你也可以叫我……”
“六哥,”若源替他接上去,她对这个称呼倒还记得,“你又过来看你姐姐?”
“怎么了,我是客人哪,你们家不欢迎客人吗?”看到若源一脸阴阳怪气的样子,昕彦纳闷了:“而且我不是一般的客人耶,我可是你阿玛的小舅子。”
听到“小舅子”三个字,若源又没好气了:“是,你不是一般的客人,你二般,非常二。”
“喂喂喂,我这才刚过来可没惹到你,”昕彦摆出一张无辜脸:“亏我还是专门为你而来。”
“真的吗?”若源心不在焉地说了句,眼神依然望向里面:“你不是来看你那倾国倾城、贤良淑德的姐姐吗?”
昕彦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嘻嘻笑着:“怎么样,我四姐确实好看吧。不过,你阿玛也挺英气的,勉强配得上配得上啦……”
注意到若源拉下来的脸,昕彦不安地问了句:“怎么啦,又不高兴?”
若源没有理他,只对身旁的奶娘说:“我们进去吧。”然后就跨进门去。昕彦也随之而入。
若源一步一步越走近思娴,就越看清她美丽的姿容和雍容华贵的气质。糟糕,为什么跟她之前印象里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之前她知道思娴是个服侍皇后的格格,既然是服侍人的,气质就跟那些宫女差不了两样。但见到本人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那一刻,她有一点失望。但是这份“失望”又让她对自己感到奇怪,难道她打从心底里希望昊承娶的是一个没有长相、没有气质的庸脂俗粉吗?
她走到了他们面前。看着思娴那张微笑的脸,她却没有办法对她微笑。尽管觉得自己小气,但此刻的她性格里所有的热情和友善就是被心中对这个女子没来由的排斥感吞没了。
“格格,这是福晋,你不是来见她的吗?快见过福晋啊。”奶娘见她只是站着不动,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提醒她行礼。
若源却置若罔闻,不动声色地走到昊承面前,故意忽视掉思娴的存在:“阿玛,你今天还要做新郎倌呀?”
昊承一怔,转头发现身边的思娴笑容已僵硬。
“格格,给福晋行礼啊。”奶娘着急了,再一次提醒她。
“不是说见过福晋吗?面对面不就是见过了?”若源轻松的一笑,不顾奶娘的错愕和思娴的难堪,继续说:“是不是还要敬一杯酒恭喜一下啊?”说着,她走到桌子旁拿起酒壶,却被昊承一把夺下。
“你不能喝酒。”他说。
“那小姐就以茶代酒好敬福晋好了。”奶娘慌忙说。见到若源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礼于思娴,奶娘心里着实着急。不知道若源是怎么回事,平时挺懂事挺明理的一个孩子,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什么叫面对面就算见过,这种话让在场众宾客听到还不都认为她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奶娘赶紧倒了一杯茶递到若源手里,在她耳边连连低声:“小姐,过去说‘福晋请喝茶’。”虽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教她礼数,但还是希望若源能以此举弥补刚才在思娴面前的失礼。
若源见茶杯已经被塞在手里,又被奶娘轻轻推了一下,只好不情不愿地朝思娴走去。在与思娴近距离的地方,她又端详了她的容貌。她承认思娴长得确实好看,比她的母亲书兰还要秀丽。如果说她母亲的气质是清新淡雅,那么思娴的气质则是端庄华贵,在气场魅力上更胜一筹。但很快她就怪自己在心里做了这么一个比较,明明母亲的形象在她的心里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能相比的。她又对自己很奇怪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把这个新福晋和她母亲做比较。难道是因为她们一个是他现在的妻子,一个是他曾经的挚爱吗?不,应该说一个是奉旨成婚的妻子,一个是刻骨铭心的挚爱。这样想着,她就不知不觉地轻笑起来。
然而,伴随着她的这声无意识的轻笑,她的思绪被茶杯落地的声音打断。她怔了一下。茶杯怎么摔在地上了?她明明看到思娴伸手接了,是她没拿稳还是她没接好,她搞不清楚,因为她刚刚在神游。
但是周围的人都看得清楚,是若源盯着思娴突然发出一声类似轻蔑的笑,然后在思娴伸手刚碰到杯子的时候,她就放了手。在周围的人眼里,这个举动很像是故意的。
奶娘惊讶地不知所措。
而昕彦瞪着眼睛好生气,实在不能理解这个状况,不能理解若源的举动。
“若源,你怎么了?”昊承忍不住上来问。
思娴感觉到强烈的不受尊重,但表面上仍勉强撑着笑,尽量维持着风度与气质,不让这种不愉快打扰厅上喜悦热闹的气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是我没接好。”
“修养真好,不愧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若源对她微笑夸赞,“既然没事,见也见过了,那我走咯。”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掉头走了,留下无奈的昊承、郁闷的思娴和一屋子愕然的宾客。她甚至可以听到客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是淳郡王的女儿吗?”
“听说是义女,不是亲生的。”
“毕竟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太不懂礼节。”
“如果是正牌的宗室格格,哪会这等没有教养,这么不懂礼仪规矩……”
若源微笑着从这些私语中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