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承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变得让他无所适从了。若源还是对他不冷不热,思娴跟他怄着气,连琴依也总是在刻意地回避他。他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人了,人生阅历那么丰富,却仍被他不能了解的几个女子的心思困得不知所措。有时候,下了朝,衙署里也没有其他什么重要的公事,他也不想早回家,经常带着图敏去街上的酒楼喝酒。
“王爷,奴才听过一句话,这天下最复杂的莫过于女人的心思。你若去细想,准能把你想得心烦意乱。您呐,就是想得太过多才这么困扰。本来没什么事的事,你也想,他也想,各种思绪一交错就乱七八糟,那自个的心也被搅得乱七八糟了。”图敏坐在昊承身边,几杯酒下肚就对他吐出几句心里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庸人自扰了吧。”昊承微微苦笑。
“不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图敏连连摇头,“奴才只是觉得,你应该什么都不要想,顺其自然才能化繁为简。很多事,它不须人力自己就会解开。”
昊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罢了,她们自个的心结就让她们自己去解,既然他无能为力,就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和疲惫了。他这样想着,尽管他是问题的中心,却想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那晚,他醺然薄醉地回到家,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很久。他把自己抛在椅子里,歪着头,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对着窗台前的那盆吊兰发呆,不由自主地又沉湎在往昔中。他回忆着他的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有书兰相伴走过的那段成长岁月。直到现在,他还是会经常去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她当初爱上的人不是他?这个问题,在她活着的时候,他始终没有问出口,现在去想更是毫无意义。可是,面对感情的烦扰,他又总会掉进一种幻想里。如果他能拥有书兰,他的人生将会有一种怎样的圆满和幸福?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其他女人,没有馨宁,没有琴依,没有思娴……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多情是一种苦,他已经尝到了。
这时,有个人影走进屋来。在烛光中,那身影越走越近,站在他的身边,从上往下凝视着他。好熟悉的一张脸,好遥远的一张脸。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境里,而眼前的这个身影只是他的镜花水月。她倒了一杯茶给他,他伸手去接,却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他们保持着这个动作,就这样静静地彼此对视,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目光的交缠。如果不是在对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真实的少女的羞涩,他大概还没办法清醒过来。
“若、若源……”他尴尬地放开他的手,一掌贴在自己的脑门上:“该死,脑子怎么可以这么浑!”
若源的一颗心从刚才开始就在狂跳。在他痴痴的目光中,迷醉的目光中,她有一种发晕的感觉,那是她从来不曾感受过的。
“你喝醉了吗?快喝杯茶吧。”她又把手里的那杯茶递了过去,神情竟带着一丝腼腆。
“你怎么来了,”他颇为局促地说,“我以为你都不要理我了。”
“我现在又想理你啦。”她微笑着,好温婉地说。
“为什么?”他好奇她突然的转变。
“因为……”
因为今天下午,她和琴依在水月轩进行了一次重要的谈话。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去水月轩看琴依。也许是她无聊了闲逛到那里,也许她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里。好久没看到琴依的身影了。没看到她在花园里忙碌的身影,没看到她从昊承房间进出打点的身影,没看到她在厨房亲自为他们做喜欢的点心的身影……这个家不见了琴依的身影,她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琴依,你在这个院子里深居简出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实在很不解。
“为了这个家,也为了我自己。”琴依说。
“为这个家什么,为你自己什么?”
“为了这个家的和睦。我不想王爷和福晋因为我有任何的不快。为我自己的,不过是因为如果我可以以这种方式留在王府里,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至少,我知道我还跟他生活在一个府邸里,这就够了。”
她恍惚地看着她:“你真的很爱他。他对你也是这样的吗?”
琴依淡然苦笑,摇了摇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付出那样的爱。而对于他生命里的其他女子,他都只有感情没有爱情。”
若源的心骤然一跳:“你也知道?那个人是……”
“对,就是你母亲。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时,他藏在心里的失落和苦涩有多深,只有我知道。而他对我,是家人一样的感情。朝朝暮暮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很自然地把我看作生命里的一部分。对福晋,那是他的妻子,他有他作为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道义。当然,成婚一年多,孩子也有了,感情也在一点一滴地累积。但那不一样的。对于书兰,那才是他此生唯一的爱恋。即使那份爱永远都得不到回报,但是爱就是爱,一旦发生就难以停止。”
若源的眼神顿时明亮了,心里也敞亮了。这番话对她太重要了。如果早点来找琴依,早点听她说了这番话,她就不用一个人在闷在心里胡思乱想,落落寡欢了。她也不用一天到晚跟昊承生着莫名其妙的气,对他摆着脸,说尽违心的话。这段时间她都被自己的情绪折腾得累死了。此刻,仿佛琴依是解救了她的人,她一把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说了句:“谢谢你。”
琴依一愣:“谢什么?”
她但笑不语。
看着她一脸释然又陶醉的笑意,琴依的心里却涌起深深的隐忧和不安。这个孩子,那么在意昊承心里的至爱归属,代表了什么?难道昊承错觉了,她也错觉了吗?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当成了书兰?如果是这样,他们之间就真的太危险了。
但是,若源沉浸在一种释怀的喜悦里,丝毫没有察觉到琴依看她的眼神带着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