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莹的丧礼在三天后举行。
起初,独孤琦看着整个荣亲凰府都被披上了象征孝衣的白布,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她站在独孤莹未阖上的棺材前,看着安躺其中、仿佛只是睡着了的独孤莹;阿琦握住她的的双手呼唤着,可她却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对自己的呼唤没有半点反应。
是啊,独孤琦悲哀地想,母亲过世了,她是真真正正地离开自己了。她再也不会慈爱地望着自己,在一阵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说出一些忧虑深远的话;再也不会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发自内心地关怀她的生活;再也不会宠溺地看着她狡黠地提出一个个鬼点子,然后或赞许或不赞许,露出包容与庇护的微笑。
她与她可以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她与独孤琦这穿越而来的灵魂固然是毫无干系,就连与独孤琦这个灵魂所栖息的这肉身,也几乎没有什么血缘之亲。
可是她却在这短短的数月之中,给了独孤琦最纯粹无私的母爱。
她没有亲身孕育过独孤琦,也没有让这个身体中现在栖息着的穿越灵魂感受到朝夕相对的躬亲抚育。然而对独孤琦已经完全将独孤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独孤琦自然知道独孤莹的身体一直虚弱不堪、久病缠身,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离去得如此突然。
好像才是不久之前,才刚刚从火场告别了周明苑,现在她竟然也匆匆离去……
独孤琦强忍心中悲痛,按照朝凰的礼节向独孤莹的遗体行礼告别。当她将独孤莹的手放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这一别,她便再也见不到这个慈爱的长者、这个真正关心她的母亲。从此,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她真是一个孤零零的人,再无可以依靠的人了。荣亲凰府内外、荣德堂号上下,有多少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千头万绪、千难万险……
可再也没有人为她阻挡狂风暴雨了。
“母亲……”独孤琦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
“快!快把她拉开!”汪傅颐横眉立目地叫嚷道,“千万别让她的眼泪落到亲凰遗体之上!”
随侍在一边的端午和孟熙急忙扯住独孤琦双臂,将她拉了开来。
独孤琦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硕大无形的玻璃罩子罩住,与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在这个困住她的玻璃罩子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独孤莹去世这件事和汹涌没顶的悲伤。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几乎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阿琦,别怪庶父狠心,”汪傅颐走到独孤琦面前皮笑肉不笑、奸诈地说道,“按照朝凰的规矩,你的眼泪若是落在亲凰的遗体上,亲凰走得不安心,你以后也会诸事不顺。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和亲凰好哇!”
孟熙狠狠地瞪了汪傅颐一眼,端午用冷峻的目光逼视着汪傅颐,但他们都没有做声。
独孤琦的双眼空洞无神,麻木地应酬一句“谢庶父关心”,便不再言语。
来吊孝的亲朋好友见一向号称顽皮聪敏的荣亲凰世女已然成了这副模样,心中又惊讶、又惋惜。其中某些与荣德堂有生意往来的人,不禁暗暗幸灾乐祸。
独孤琦作为亡者的独生女儿,走在浩浩荡荡的吊丧队伍最前面。端午和孟熙紧紧跟在她身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漫天飞舞着土黄色麻草纸裁成的纸钱和锡箔纸糊成的元宝,随着吊丧队伍的哭喊声飞起又落下。雪花一样的冥币从独孤琦面前飘过。
这儿是哪?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前世,她很苦很累,穿越到大富之家,本想过几天好日子。
可自从她来到这里,便日日担惊受怕,好日子在哪儿呢?
面颊上忽然一阵冰凉,她知道,这是她不自觉间留下的泪水。
此刻的她,是后悔这次身不由己的穿越之旅?是想念周明苑还是想念独孤莹?
不知道,都不知道。
“小姐,我听说侧夫老爷又私下联系了好几名老相与,不知道他私下会有什么动作,小姐千万当心啊!”悦夏在独孤琦身后悄声耳语道。
独孤琦充耳不闻,似无动于衷一般。
端午见她这般模样,心下好生担心,怕她被连串打击击溃,向她身畔移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阿琦,悦夏所言不无道理。自从荣亲凰去世之后,汪傅颐先是趁你神思恍惚将你软禁在绮梦阁中,后来又私下搞了这么多动作,可见他心怀叵测、居心不良,你若再如此消沉下去,只怕性命堪虞啊!”
独孤琦想到汪傅颐这几日的行为,再联想到母亲尸骨未寒,更是悲从中来,可她虽然伤心难过,理智尚未尽失,知道汪傅颐能够先发制人全因自己沉溺于悲痛之情以至于丧尽先机。如今又该如何扭转眼前的败局?
独孤琦只觉得自己此刻好累好累,她已经不想继续前进。
可是停下来,她会在哪里?
而生活也并不理会她的想法,还是兀自前进着,也一如既往,拖着无力反抗的她前进着。
是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便停下脚步,亲人走了,可生活还在继续。其实,一切都没有停止。
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变。
现在真正需要改变的,是自己的心。
就像浸溺在水中挣扎多日不得的人忽然上岸,独孤琦顿悟了。
眼前不再是乌蒙蒙的水底,耳畔也不再是呜噜噜的水流声响。
世界再次晴朗而清晰,没有什么再蒙住心窗。
独孤琦重重叹息一声,说道:“你们所言不错,就是因为我意志软弱、神思恍惚,才会被汪傅颐占尽先机,这都是我的错!如今我们既然已经受制于人,不妨看他如何出招,我们见招拆招。”
端午点头:“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果不其然,吊丧队伍回到荣亲凰府之后,众亲朋相与在大厅中济济一堂,独孤琦在端午、孟熙、悦夏的陪伴下走进厅堂,只见身着狐裘孝服的汪傅颐将双臂抱在胸前,似乎早有准备,专等独孤琦回来。
“阿琦,如今亲凰入土为安,咱们也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荣德堂的事了。”汪傅颐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独孤琦看着汪傅颐领口上纤细的银白色狐毛随着他说话而颤动,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担心了许久的事情一旦发生,她心中反倒不再害怕。
“庶父既然有话,不妨直言。不过我实在不知道,在朝凰这样一个女尊男卑的国度,你以我亡母侧夫的身份,有什么资格置喙荣德堂的事。”独孤琦直视汪傅颐的眼睛,毫不怯懦。
汪傅颐冷笑道:“不错,按照朝凰国制理当女尊男卑、女主外男主内,我虽助亲凰打理荣德堂数载,却不曾干预生意之事,只是你有没有资格继承荣德堂和荣亲凰爵位,这却是府内家事,我身为亲凰侧夫,尚可管得。”
“哦?不知庶父大人有何指教?”独孤琦在“庶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这国主钦封的荣亲凰世女倒要讨教一二。”
汪傅颐冷笑道:“不错,你的的确确是国主钦封的荣亲凰世女,不过你现在没有继承荣德堂和荣亲凰爵位的权力!”
“为何?”独孤琦听他如此说,大概猜到他想如何做文章,于是引他说下去,看看他出何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