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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解套还需再设套

一蓝碰到了很大的麻烦。

她与人合伙做了一宗涉嫌走私的生意。开始她入伙时,不太知情,一个她很信赖的叫做仁生的朋友替她做的主。她与仁生合伙做过几单生意,一直合作愉快,也赚了钱,这次她毫不犹豫就把钱打过去了。

这种事情,如果福建厦门不出来一个赖昌星,也不会出什么事,赖昌星这个毒瘤的毒素蔓延飞快,让许多诸如一蓝的同伙,在一夜之间被“感染”,一蓝的合伙人中,几个为首“中毒”的已经被“请”进了“医院”,接下来,一蓝也难保不被“请”进去。一蓝是懂政治的,在中国,任何人都不能去触风头,谁敢去碰硬,必会撞得头破血流。至于风头过去了,很多事情,该怎样做,还是照样。

一蓝正撞在风头上,就是像她这样心态极好、特别镇静的奇女子,也难免会在这样的大事前表现出失态来。

一蓝几乎几晚通宵未眠,在紧张地谋划如何躲过这个风头。她甚至做好了万一难以脱身时设法跑到国外去避难的准备。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蓝才迷糊入睡。一个电话铃声把她吵醒了。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脚还泡在木桶里。

电话是仁生打过来的。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说半个钟头之内,会有人来接她,叫她什么也不要带,净身出门,来人会安排她到一个地方去。说完仁生便挂断了电话。

事已至此,一蓝只好听任仁生摆布。她当初既然选择了与仁生合作,还是看准了此人的,有一条底线是他不会害人。

一会一蓝坐上了一辆的士,又被人送上了一辆大巴。大巴先上高速,后转国道,再转乡村公路,途经一个集镇时,她看见仁生在那等候她。下车后,仁生弄了一辆挂军牌的轿车来接她。在一条山区公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后,到达了一个长着无数棵大樟树的山边。车停处有一个上世纪六十年代修建的大门,门头上还保留着毛主席的线描画像,头像周边的红色光芒还很抢眼。进门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一排排的房子。院内很萧条,看不到人,落地的樟叶有几寸厚。

仁生告诉一蓝:这是一个军工厂,撤了好几年了。镇上有一个鞋厂租用了这里的房子,这个占地几百亩的院子,只有几十个人在做鞋。

仁生知道一蓝有洁癖,用心打扫好一套昔日首长住的房子给她住,铺盖也是新添置的。推窗只见一片翠绿,满耳是各种鸟唱,再无任何杂音。一蓝很满意这个避难所的环境。

安顿好后,一蓝问仁生:我们是不是有被请进局子里去的危险?

仁生:好像暂时还没有这个迹象。

一蓝:是呵,有危险也不能躲在这里啊,在这里就真正叫做瓮中捉鳖。

仁生:我们是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来策划一件没有风险的事情。

一蓝:哦,看来,你也怕风险呵。

仁生:谁不怕风险?但这个社会,不冒风险,怎么能够赚得到钱?天下有几个人靠勤劳致了富的?古人说得好呵,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如今莫讲是俗人,连僧人都难过世俗关了……

一蓝:慢,慢,打住,这话我没有听明白。

仁生:这次就是来谈谈与僧道有关的事情。

一蓝:这种时候你还挺有雅兴的呵。

仁生:不到这种时候,反而不会谈起。你懂佛教,应该知道一个叫做心圆的大和尚。

一蓝:鼎鼎大名,时下是佛教界的大腕,在杭州灵隐寺出的家,来路显赫。他在广东、福建和港澳台一带有不少信徒。别说是在国内,在东南亚一带,都是呼风唤雨的角色。

仁生:他有个得意门生叫印行和尚的,认得么?

一蓝:没听说过。他的弟子满天下。

仁生:这个印行是中国佛学院的毕业生,大师很看好他。此人在心圆膝下服侍多年,他现在羽翼已丰,想离开大师,单独出去干点事情。但是凭他的年龄和资历,他还不能到一些有名的寺院里去做当家和尚。但他心高气傲,又不愿去人家手下为臣。他想独创一番大业,白手起家自己动手打造出一家寺院来。他的想法得到了心圆大师的首肯。首肯是什么意思?意味着花钱不成问题,心圆开一句口,何止是修一座寺庙?

这个印行,如今看中了一个地方,就在花岩县城北三里,据说历史上那里曾经是一只有名望的大庙,叫日观寺。后毁于火灾。在这个遗址上恢复重建,师出有名,求道有源。现在省里、市里尤其是花岩县里,都很重视这个项目。可是印行那边有一个要求:希望修通一条省城直达花岩县且离日观寺不远的公路。现在省城到花岩县,要拐很大一个弯,有一百多公里路。如果直通,就只有四十多公里了,要省下来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这条路要是拉直了,下了班从省城出发,还可以到花岩县城赶到晚饭。

现在很多地方都想抢印行这个项目,承诺可以提供一切方便。因为寺院也是一个经济实体,可以说是一个朝阳产业,做得好,有名气,还可以带动许多产业的。

但印行还是看好这个地方,想在这里发展,这大概也是心圆和尚的意思。可是印行提出的这个条件,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花岩县经济弱,能力有限,根本做不到。

我们合计了一下,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希望。大家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觉得只要是你努力去做,便能拿得下来,圈子里人都晓得,你和方向西是铁哥们,而方向西又是他老板成访的得意门生,成访又正是省里分管交通的副省长。这事如果你和方向西联手出面都搞不定,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搞定了……

一蓝:这出家人图的是清静,他要修一条大路经过寺庙干什么?又不是搞开发区。

仁生:如今还有多少出家人图清静?修庙就是要香火旺,离省城近了,香火不就……

一蓝:好了好了,莫讲那么多,这修路、建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仁生:关系大着呢。简单地说,如果我们能够推动修路这件事情,印行就会下决心来投资,就等于圆了心圆和印行的梦,这样心圆和印行就可以把我们那些伙伴们给弄出来,罚点款了事。你我虽然没有进去,谁能料到不进去?这个事,有朋友已经和印行和尚达成了一个协议,他说只要能达到他那建庙的要求,他就找人把这事给结了。

一蓝:一个出家人,能有这么大的神通啊。

仁生:都说你见多识广,但你还不知和尚的能力有多大。据说管我们这个案子的头头的母亲曾经患过绝症,都已经快送火葬场了,是心圆大师的药给救过来的,这种关系,你想想,会是什么关系……这事要是给办好了,你我也就不必东躲西藏了。这几个兄弟也统一了口径:只要你把这个事情拿下来了,这单生意你该承担的经济损失部分,我们几个合伙人来分摊。

一蓝:我有这么大的能耐啊?我做得到吗?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些。

仁生:有志者事竟成。你好好地琢磨一下,不催你,更不逼你,你就在这个地方静养几天,好好地想想,好好地筹划筹划。只要你愿意下力气,你是做得到的,大家相信你。

一蓝没有拒绝。

仁生拉来一根长长的电话线,说用这个机子打电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一蓝:在这里秘密办公啊,看来有点软禁的味道,还有点落难的味道。

仁生:当然也不排除以防不测的意思。不过,暂时还不会有人想到我们会藏在这里,公安方面暂时也还没有打算全国通缉。

一蓝花了两天时间来思谋这事。她在这茅草长得有个把人高的院子里和周边的小山头上,走了若干个来回。

第三天晚上,一蓝给方向西打了一个电话。

方向西关上卧室的门:你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好像还没有人要抓你。

一蓝:你晓得我的事啦?

方向西:唉,你们什么生意不能做,要去碰这样的鬼东西。

一蓝:我要是说我不知情,你会相信我么?这事我只是委托我朋友代我投了一份钱,想不到天上会掉石头。不说这个了,说说我急于找你的事情。

一蓝就复说了一遍仁生的话。然后说:我觉得你因公因私,都应该竭尽全力来促成这件事。因公嘛,如果有了这么一条好路,花岩县的落后面貌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老百姓不是说:要致富,先修路么,有了一条好路,给地方带来的经济效益甚至是项目的引进,都将是不可估量的。花岩县是革命老区,政府是欠了老区人民账的,这条路迟早是要修的,据说也已列入了发展规划,启动只是迟早的事。要是在你的努力下提前修好了,你想想,你对你的故乡的贡献有多大,说得俗气一些,千年百代后的人都会记得,这条路是一个叫做方向西的家乡人促成修建的,这叫做“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不过是四十多公里路么,县里配合房屋拆迁和土地征收,积极性会大得很,光修路不过是花一两千万,不过是你那成老板手里的一点小钱,不过是修一两公里高速公路的钱。这人民政府的钱嘛,先给谁后给谁,都一样,给了老区人民,谁都不会去攀比,你那老板也没有压力……

方向西:这不是一件小事。

一蓝:好的,这是一件大事情。要是想好了,老兄,给我个电话,就打这个电话。当然,能尽快听到你的消息更好,我总不能老过着这种躲躲闪闪的日子吧。

方向西放下一蓝的电话不一会,便接到了高放的电话,他说明天到省里来拜见他。

方向西问是不是建庙的事。

高放说正是这事。

方向西便答应高放到省里来谈谈。看来高放也闻风而动了。方向西见高放,是想摸一摸建庙的情况。他还真在想,怎么样帮家乡做一点比较大的事情,而促成修路这事,倒还真是一个好的点子。

高放掌握的情况与一蓝说的一样,一听就知道他被他们洗过了脑。

方向西问:你的这些话,是不是一蓝告诉你这么说的?

高放:我不认识什么一蓝。不过,你们省里来了个协助建庙的工作班子,这是他们的意见,这些意见我完全赞同。这修路、建庙的事要是真的做成了,确实能够给花岩县带来根本性的变化。印行和尚那边,有一个能办事的团队,我和他们接触过几次,有很多好的想法。现在关键是路的问题。我是带着全县人民的愿望,来请你帮忙的。这事成与不成就看你了。县里的工作,我们全力以赴配合,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方向西思谋再三,第三天,终于拿起了异常沉重的话筒,打通了一蓝的电话,与她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磋商。

一蓝建议方向西马上去北京找老板:你就带着高放去北京。叫县里做一个报告,强调老区最大的困难在交通。你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因公因私找过老板,你就找他一次吧。这进中央党校学习的干部,十有八九是提拔或上调。倘若老板调走了,到时候,人走茶凉,你就是想帮家乡做点事也做不成了,到时候后悔也就迟了。做人要敢于决断……

方向西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任何时候他都能保持头脑清醒,不会随便被人支使。但这次他却被一蓝支使得团团转,几乎是言听计从。

过了几天,方向西约了高放一同北上。

方向西和高放住在省政府驻京办事处。同事们说老板口味重,有空就要到办事处来吃一顿家乡菜。方向西特地带来一块腊肉,这天是周末,方向西打听到了老板没有别的应酬,便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说他来北京看他了,还给他备下了一碗腊肉,当然还备下了象棋。

老板最爱的便是这两样,当即就答应到办事处来。

方向西安排好一间房,摆上棋子等候。老板一进办事处,便由向西领着直奔棋室。老板下棋有个习惯,不喜欢有第三者在一旁观看。

待过足了棋瘾,吃饭的时间也到了。方向西知道:老板既不喜欢在棋桌上谈公事,也不喜欢在餐桌上谈公务。开饭前,他领着老板到办事处后面的一个小花园里走了走,用极其简洁的语言,报告了此行的目的。

老板听了方向西的汇报后说:知道了,你叫他们送个报告来。

方向西一听就血往头顶上冲,知道这事有戏了。他实在没有半点把握,下棋时,心都是悬在空中的。忙说:报告准备好了。花岩县的县长也来了。

老板问:是那个“六指县长”吗?

方向西答:是的。

老板:叫他一起吃饭吧。

老板把高放拉到身边,问:你就是被看相师傅救了的县长?

高放忙整整衣装,立正敬了个军礼:报告首长,正是在下。

高放在林政委的鼎力抬举下,三十出头就当上了花岩县武装部的副部长,可谓春风得意。他为人低调,干工作也如捉拿劫匪一样卖力,大家都看好他在仕途上的潜力。他惟一的不足是文化水平低了一点,组织上已经和他通了气,准备推荐他去军事学院深造。但就在此时,他接到了让他转业的命令。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他感到惊讶,武装部所有的战友都感到惊讶。他想去问问他的老上级和有着提携之恩的林政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在他接到转业的命令时,林政委也接到了调军分区工作的命令。

军令如山倒,高放只有一个选择,或是回东北老家,或是留在花岩县工作。因名玉不想去东北,便留在了花岩县。高放是毛泽东时代的忠诚战士,懂得服从组织安排、干部能上能下的道理。尽管没有人能解开他内心的纠结,一个月之后,也就慢慢地平息了,准备以一个勇士一样的姿态,投入地方工作。重新学习,做出点成绩来。

但雄鹰的翅膀还来不及展翅就遭到了冰雹的打击——一年后,高放在省里办事,见到一个老战友,两人高兴地喝了半晚酒。到了下半夜,两人都有了八分醉,战友说:“我,我就不相信你愿去地方上工作。”

高放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从内心说,你的儿,儿子才愿意去地方。我是军人啊,我最有把握干好的,就,是,当一个勇敢的战士。”

“这事,要怪,就怪你的嘴巴不,不稳当。”

“我的嘴巴怎么不,不稳当?”

“你是不是说过,当年你,你捉拿劫匪时,林政委还在被窝里搂着老婆睡,睡觉的话?”

一听此话,高放的酒当即就醒了七分,一把揪着战友的衣领子,差点把他给拎了起来,厉声叫道:“这是哪个王八蛋讲的?”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说过,这话,没有嘛?”

“龟儿子才会说这样的混账话!”

“说是你,你有一次喝,喝高了,说的。”

高放腿一软,人就梭到了桌子下面:“难道,难道,我真的说出了这样的混账话?”

战友道:“是不是,酒后吐真言……”

高放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我操……”。

战友道:“打得好,打得好,喝了酒乱说的人就该打……你想想,你这么放倒林政委,他,他怎么会不叫你转业……”

高放糊涂了,他也不能证明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样的混账话。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喝高了就爱高谈阔论。他的突然转业,除了这个原因,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来。

这天晚上,两个醉汉在地上睡了一夜。

高放是一介武夫,他没有心计和能耐去澄清真相,更想不出办法来维护个人声誉。事实上面对那些空穴来风,“澄清”和“维护”都毫无意义。高放不怕皮肉之苦,却无法战胜心灵的折磨,很快他像一棵被虫子蛀空了心的大树,只需一阵风吹来,就会轰然倒塌。

马观正听说高放打算上吊自杀时,他以为高放还风光地在武装部当着部长。

这天下着大雨,像落刀子,马观正一身泥水撞进名玉娘家时,身上没有了一根干纱,像一只落到粪缸里的鸡。

马观正还是在两年前接受高放的革命理想教育时见到他的,那时他是何等的风光英俊呵,他的幸存的六个手指粗壮而光滑,可以看到条条青筋在殷勤地输送着汹涌澎湃的血液。而眼下的他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再也找不到半点昔日的虎气。马观正不由得叫一声:你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名玉哭道:他没有病,是想不开。

在战场上视死如归的高放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排解委屈和忧郁,就借酒浇愁,精神几近错乱。名玉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他,便把他带到大丰山的娘家,这里有亲戚来帮她。一天夜里,高放又喝醉了,名玉让一个侄子守着他,深夜这小伙子熬不住了,栽了一会瞌睡,就只一会的工夫,高放神情恍惚,在门弯里找出根绳子套在窗台上就上吊了。也是他不该死,那根棕绳用久了,不牢实,就在他快要落气的时候,本能地一挣扎,便断了。人和牲口都一样,快落气的时候,都是要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一下的,就如是杀鸡,在流血时鸡是不动的,在血快要流尽的时候,便会使劲扑腾几下,要是没抓牢,还会蹿出去跑很远。

这时的高放连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晓得马观正冒着大雨来看他,很是感动,好不容易从被窝里伸出根手指来,朝马观正勾了勾,叫他过去。那声音像蚊子叫,说:观正,我完了。马观正说:我早该来看你,只是我不晓得你成了这个样子。高放便滚出几滴浊泪来,说: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遭冤枉啊。

这时马观正对名玉说:把灯端过来。

那时候大丰山还没有电。有人就把油灯捻亮些,端到马观正眼前。观正像一个看病的郎中一样捏着高放的手,左看右看。又瞅着他脸,左看右看。高放也痴痴地看着观正,幽幽地说:观正你好好地看我一眼吧,我觉得我病得很厉害。这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病倒,就是凶多吉少……看一眼算一眼,看了这一回,怕没有下回了……

看罢,马观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说:别说那些废话了,你我的缘分还没有断。你命中该有遭人诬陷的一难,躲都躲不了的。听我一句话,莫再上吊了,你还有好日子,你现在是个从七品吧,努把力,还能混上个正七品。要是你喝酒喝死了,你就亏了。

见高放患的是心病,马观正就放心了。说完就往回走,不能多呆,不然天黑赶不到头岭家中。

马观正这番话,并不能解开高放的心结。当初马观正不务正业学这些邪门歪道,就遭过他的严厉批评,他从来就不信这些东西。他这队伍上的“从七品”,转业到地方上,连一个正科级的一把手都安排不到,什么“正七品”的说法,无异是个画饼。

高放不信马观正,但大丰山的人信。马观正经常在这一带跑江湖,大家有什么要问的,都等着他来。马观正的看相本事来自于师傅长善。长善这个人,在文革中失踪了,早年也如马观正一样跑江湖,在大丰山一带老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高。近年来马观正把令人羡慕的工作丢了去跟长善学艺,还为他生下个外孙来的故事家喻户晓,人们觉得他一定会得到真传。鉴于此,名玉家的亲戚都来劝高放,说干这一行的,大都是骑在墙上说话,很少有把话说明白的,今天马观正的这番话,这般肯定,值得考虑。万一他真有做到正七品的那一天,现在自杀,不是可惜了吗?有人甚至说得难听:要是你今后没有做到正七品,再上吊也不迟嘛……

这么一激将,高放的脑筋反而转过弯来了,想想这上吊又不难,工具也简单,确实是任何时候都能够办的,何必急在一时呢?是否有正七品的官运那是另外一回事,他倒要看看,这个大家都看好的马观正说的话会不会应验。有了这个悬念的支撑,一口热气便涌上了高放的心田,浑身就有了劲,便爬起了床,吩咐名玉做几个可口的菜,那胃口就跟着大开。

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高放马上就和过去一样投入到地方工作中,开始他被安排在民政局当了个什么都不管的党委书记。因能吃苦,人缘好,不自私,不久就当到了有职有权的局长。几年后,又被选上了副县长,恢复到他干了多年的“从七品”的职务上。几年后,他做了花岩县的县长。他的努力验证了马观正的预言。当年马观正有效地阻止了他的继续喝酒上吊,才有今天的荣耀,这事是不能忘记的。选上县长后的第一件事,高放便是要感谢马观正。但这个感谢,只能是私密的行为,毕竟那马观正干的事,不是人民政府提倡的。别看高放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但原则问题一点也不糊涂。怎么办呢?高放有办法,带着名玉,买了酒菜和给马家父子的衣服,让车送到大丰山头岭的山脚下,走路上的马庄,让名玉动手做菜,和马观正喝了一顿饱酒,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尽管高放做得很隐秘,这件事还是传出去了,这让高放很不安。但这不安很快就变成了一件好事——有一次他去市里汇报工作,一位领导同志主持听汇报,有五六个组阁局的领导同志参加。汇报前,领导们要他详细地讲一讲当年马观正劝说他的这个经历。他开始有些紧张,想这种事怎么能够拿到这么严肃的场面上来讲?后来看看大家都是一脸善意的想听故事,便讲了马观正救他的经过。结果引来啧啧称奇,他的汇报也因此而获得成功,县上的要求都得到了圆满的答复。

后来这个段子在政界广为流传,县里不用说,市里省里很多领导都有所闻。以后高放去上面开会,倒是很少有领导问他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大都是兴致很高地问他: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高人给你指点过迷津啊?

有一个段子说:讲套话群众不爱听,讲坏话领导不爱听,讲笑话大家都爱听。有朋友告诉他:你以为你当个县长蛮大啊,省里机关守传达的都是处级干部,你有这么个段子在身,人家还认得你,要是没有这段经历,谁也不会注意你。全省有一百多个县长。全中国恐怕还没有一个省领导能叫出所有县长的名字来。而你这“六指县长”的大名,恐怕大部分省领导都晓得,都是这个故事帮的忙啊。高放是个明白人,想想这话在理,很符合实际,不觉幡然醒悟:看来再用过去满脑壳革命的观点来做新时代的工作,是干不下去的呵。

以后凡有上面的领导和兄弟县的同志再向他打听这件事,他的态度便完全不同了,他会不厌其烦地向人家讲述这段经历。他文化不高,却是个聪明人,为了使这个故事更生动,还特意将其编得更完整更富有传奇色彩。比如他说到马观正,还会把教他本领的师傅长善描绘成一个来去无踪、鬼神难测、学问精深、知天晓地的异人,有了这样的名师,焉有不出高徒的道理?他还有意把旧棕绳改为新棕绳。他说我当初实在不愿再忍受屈辱了,我可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我要死,便要死得干脆利索,我精心选择了一根能够让我死得痛快利索的新棕绳。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套上结实的圈套,一脚踢掉高凳,一口气当即便堵在喉咙口不再往上走了,我一点痛苦都没有便进入了睡眠状态,人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像一片羽毛一样飞了起来……这时那个马观正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他一把拉住我,说我还没到死期,说还有澄清事实的那一天,还有一段好日子要过……这样我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不知怎么地,一根结实的绳子竟会断成两截,照说它吊一千斤都没事……

高放顺应时世,很好地运用了这个发生在他身上的“神奇”故事,他这个县长当得人气很旺,到省里市里各部门去办事就方便多了。听说花岩县的高县长来了,不认识他的领导尤其是在要害部门办事的同志都要道一声久闻大名,这份殊荣,让许多县长羡慕得要死。当然,总是免不了又要他重复一遍这个讲了千百遍的故事。因这个故事,高放给花岩县争来了许多好处,重要的是还到北京申请到一个“贫困县”的帽子,这个帽子戴着可暖和啊,每年都有几千万的扶贫经费从各条渠道源源不绝地流进县里。这几千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别的县里干部和教师发不出工资,而花岩县虽说穷,但工资从来没有拖欠过。他的这个故事也在北京许多部门流传,不然那几千万也不能那么轻松拿得下来。

高放还琢磨出来要使自己引人注目、区别于其他县长,他当过兵和抓过劫匪的经历是人家没有的。以后凡出众的场合他必穿上一套半旧的军装,见了首长必敬军礼,说明他是一个军人,还有意无意亮出他的残缺的六指来。人民解放军是共和国的钢铁长城,谁都会尊敬的,老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高放深谙此道。他这一手果然屡屡见效。

高放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省领导。也是第一个省领导打听他的传奇经历。他感到这次又将是一次成功的出行。

成访问:你当初信吗?

高放:也谈不上相信,只是没有再产生自杀的念头,觉得也许还不该死,就信他一回吧。

成访说:有点意思。便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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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行的交错已经开始…..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崭新的世界即将降临…..生命的火花会绽放出怎样的耀光…..生存,进化,平静的日子将彻底不复存在….
  • 回首那盏明灯-品味中国哲学经典

    回首那盏明灯-品味中国哲学经典

    本书选取了众多国学典籍里面最具知名度,也最具永恒生命启示意义的20部哲学经典,对之进行了原汁原味的品读。
  • 病书狱虫戏梦

    病书狱虫戏梦

    作品是一部短篇小说集,共130余篇,以奇幻寓言的方式借用梦和奇异虫子的故事隐喻现实社会中的人性,是一部剖析人性的寓言类作品。
  • 剑歌山河

    剑歌山河

    伧国、祈国;烟霞谷、落虞山、乾巽组织;宿敌、旧恨、新仇、绝爱。是使命让他们相遇,爱恨让他们别离,夙愿让他们再聚。命运之轮轰然而转,能否停歇?又或者,在以为结束的时候,重新开启……这是一部关于国家大义与江湖情仇、追寻与别离、爱与恨的故事。
  • tfboys之我们的回忆

    tfboys之我们的回忆

    他们是TFboys,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明星而她们却是无名小辈她们和他们的爱情究竟会怎样……
  • 德川家康:霸王之家

    德川家康:霸王之家

    他,出生于封闭落后的三河地区。三岁与生母离别,六岁作为人质流寓他国。辛酸和凄苦的人质生涯,锤炼出他坚毅无比的韧性和机警沉稳的个性。成年后继任城主,但领内豪族林立,领外强敌环伺。为了在乱世中求生存,他不惜充当今川义元的炮灰,随后又率领三河武士追随织田信长四处征战。刚赢得了自己的生存空间,却不得不为取信于信长,痛心杀妻灭子。信长梦断本能寺后,秀吉抢先控制了局势。他一方面屈累代尊贵武士之膝,拜服在出身寒微的秀吉脚下;一方面埋首于在局部区域扩张势力范围。等到时机降临,他果断出击,将潜在的敌人彻底瓦解。他最大的特点,被人们总结为“忍耐”。也许为了能够与众多天才交战,这个既无非凡创造力,又无卓越天资的普通人,只能以“忍耐”来磨炼自己、提升自己。但忍耐,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他,没有创造性,倾心于模仿他人的长处,将武田的兵法、信长的果断和秀吉的策略揽于一身。他,以正直和忠诚征服了信长和秀吉,可秀吉一死,他却骤变为谲诈多端的首领。可见其正直和忠诚绝非真心为之,不过是掩盖锋芒的处事之术。司马辽太郎以流畅犀利的笔触,疏密有致地描绘了一个朝代的开创者德川家康由人质到王者的曲折一生,让读者深刻体会到德川家康,一个谋略家的高明、隐忍和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