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开点评会，贾志诚表扬了五个处，也对两个目标任务连续三个月完成不好的处毫不留情地作了批评，并要这两个处的主要负责人上台说明原因。那天正好是新装修改造的食堂开张。会议最后，贾志诚提议请那五个受表扬的处领导一起吃饭，为新食堂新包厢“剪彩”，还特意点名要魏聿明、白晓洁作陪。
包厢装修得和大酒店的没有什么两样，有红色落地窗帘，有壁挂式彩电，有长短配套的沙发，地板全部是仿古瓷砖。一进门，贾志诚就问：“怎么样？”
大家就都说好。
贾志诚说：“堂堂一个省直机关没有一个像样的吃饭的地方，说出去真让人笑话。现在好了，我们有了，而且不比别人的差。以后你们工作上也好，私人上也好，有什么客人就可以不用出去了。我和后勤服务中心说了，我不需要你们赚钱，只要能保证员工的工资就行了，不足的部分厅里补。但有一条，一定要干净卫生，一定要让干部吃得安全放心，而且价格要便宜。”
大家纷纷说：“贾厅长您关心干部是关心到了实处。”
菜上来了，酒也打开了。贾志诚还是老风格，把每个人的茶杯拿过来，亲自给每个人倒满酒，然后说：“你们虽然没有劳动模范称号，但你们这几个月工作干得非常好，非常出色，为厅里争了光，也为我争了光。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党组，更代表我个人，谢谢你们啦。这样，我干完，你们随意。”他站起身，一仰而尽。
大家都知道贾志诚的性格，他话虽这么说，但谁敢随意？不管是喝得的还是喝不得的，就全干了。
贾志诚很高兴，说：“酒风就是作风，酒品就是人品。大家都是好样的，如果全厅干部、全省的干部都像你们这样，何愁工作上不去？来，倒上！”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有三个人当场就倒在沙发上不能动弹了，其中就有魏聿明。贾志诚感叹道：“你们看看，多好的同志啊！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我们要的就是这种精神。下午他们放假休息，这应该算工伤吧。”
自己的作品在网上炒得热火朝天，而且完全可以预料，将在全国引起轰动。魏聿明自是欢喜不已。
这两天，本省的报纸和一家大型文学期刊也打出了这部小说即将出版的消息，大有全国人民翘首以待的架式。这让魏聿明想起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全国人民等着贾平凹的《废都》。期刊出来销售一空，单行本出来又频频告罄，真是一大文化盛景。自己的书会出现这种盛况吗？魏聿明是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期待。这个时候，由于自己的身份要保密，高兴不敢溢于言表，激动不敢喜形于色，难受极了，憋屈极了。他很想表达，很想宣泄。和江小林已经哭过了，他觉得应该去和郑莹狂欢一夜。没有她，就像没有老婆一样，自己的作品不可能诞生；没有她，就算作品诞生，也可能就是个普通的孩子，不可能提升到如此高的档次。
他就发了个信息给郑莹。郑莹也憋了几天了，收到信息，她只回了一句话：“想死你了！”
他就给江小林打了个电话，说下午临时出差，去一个市搞个调研，晚上不回来。一下班，郑莹就开了车接他。两人直赴“青山绿水”。进了门，他们就踢掉了鞋子，拥抱着滚到了床上。
“成功了！”“成功了！”
两个人叫着喊着，把这些天窝在心里的激动、高兴、兴奋、骄傲通过高声的叫喊喷射了出来。他们互相望着、抚着、摸着、亲着，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表达这个时候的欣喜之情。
静下来后，郑莹说：“这两天我还在帮你办一个事，就是和出版社谈协议签协议。他们考虑到你是第一次写，所以稿费标准肯定要比已经成名的作家要低些，初步按8%的版税定。就算是这样定，根据现在他们的市场调查和评估统计，第一次开印量就很大，估计首付给的稿费是一百万。我给你立了一个单独的账户，过几天就会打款过来。”
魏聿明跳了起来：“一百万，我也成百万富翁了！”
他揪揪郑莹的耳朵，又揪揪自己的脸颊，问道：“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郑莹笑着说：“瞧你这副德行，从没看到过一百万吧，疯成这样。后面还有呢，如果销售情况好，要加印或重印，那就提高到10%的标准。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同意了。低就低一点吧，你现在不是以赚钱为目的，重要的是名气和影响。有了这一条，以后光你的名字就可以换钱了。有的名作家，光给出版社一个书名就是一百万。书的质量他不管，读者就是买他的名字。这才叫牛！”
魏聿明说：“你考虑的是对的，一切你做主就是。”
“我怎么能做主？你家还有一位女主人呢。她没什么意见吗？”
“她有什么意见？她高兴得抱我直哭。”
“这一百万你打算怎么处理呀？”
“一百万这样分，还你十万，这是说好了的；还了买房子的贷；上次那三个编辑各二万加班费；你是经纪人加封面设计者，十万；另给江小林二十万在家辛劳费；我想还买台车，二十万左右的，厅里好多人有了私车，总不能老要你接吧；另外有个事情没告诉你的，我在汶川地震灾区资助了一个没有了父母的女孩，答应支持到她高中毕业。那女孩特别可爱，我好喜欢。这也要预先存点钱；剩下的我留着，儿子考大学可能还得用钱呢。你看行吗？”
郑莹说：“你的钱你说了算。但我的经纪费设计费就不用了。你把它打到汶川那个女孩的账上吧，也算我一份善款。我喜欢你有这份爱心。哎，真的说到这里，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你的意思如何？”她就用热切的眼神望着他。
魏聿明说：“什么想法？看你这火热的眼神，不是要和我结婚吧？这可是白日做梦啊。”
郑莹说：“你想得美。但我想给你生个女儿。你别急，听我说完。我是个自由职业者，没人管的。我只要怀孕，就可以住在这里。然后请个保姆照顾。生下来谁也不知道。我会把她好好抚养带大。怎么样？”
魏聿明就笑：“你不是得了神经病吧。人家一个小孩都抱怨难带，你还要两个？不是自讨苦吃吗？来，我们说正经的。你的经纪费是肯定要给你的。”
见他没有当真，郑莹就没再说下去。她接了魏聿明那个话题道：“别争了好不好？为你义务打工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要是我的权利。你不能强迫。况且，这也并没影响我自己的生意。说老实话，你这点钱是心血换来的，没有我赚钱来得容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再给你提个建议，自己手上要有点活钱，比如朋友之间的来往啊，父母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啊，都需要花钱，不要什么事都找老婆要，那样不好，一来要受限制，二来也看出你没本事。”
魏聿明说：“也对，其他我就留下了。反正江小林并不知道我有多少稿费。她的性格，不会追根究底的。”
郑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噢，差点忘了，出版社要你准备一份个人简历，三五十个字就可以了，放在封二。他们还要作者照片，我说照片就算了。你拟一下吧，我发个短信过去。”
魏聿明说：“也好，免得别人怀疑我。这样吧，维E，男，四十岁，广佬，北方大学中文系毕业，曾在某机关干过多年，现在广东番禺某公司担任高级策划。”郑莹觉得好，就记下来，并马上发给了天地出版社。
两人很高兴，都不想动手做饭，就去了小区内的一个小饭店简单地吃了一点。
回到房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渴望着寻求对方，开始千篇一律乐此不疲的“游戏”。
做完“游戏”，两个人就坐在阳台上喝茶。时候正是春夏之交，在南方是最好的季节，不冷不热，微风吹拂，舒爽宜人。一轮浅月弯弯地挂在头上，使人想起某幅淡淡国画中的夜景。
魏聿明仰头凝视着月亮，叹道：“月亮本是个普通的星球，但到了中国的诗人词人手上，它就成了一个有思维有情感的意象了。通过代代相传，月亮的这种情结便化为了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传基因。我小时候听奶奶讲天上的故事，就常常望着月亮发呆，老想着里面那个砍树的吴刚和被打入冷宫的嫦娥。月亮上的那片山影，在我的脑海里就是树就是房子。写月亮的诗词就更多了，简直多于牛毛。特别是唐宋的诗人词人几乎没有不写月的。著名的如几大名家，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白居易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当然写得最美的，用月最多的当属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那是写月的峰巅之作，后世无人可与其比肩。”
郑莹眨着晶亮的眼睛望着魏聿明，感叹道：“你的记性真好，说古道今，信手拈来。还是你们70年代末和80年代那些大学生强，是真学了知识。我们90年代以后的大学生就明显差多了。在我们中文系里，能这样随便引诗据词的几乎没有。”
魏聿明说：“也不能这么说，我在大学里主攻的就是唐诗宋词。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那个时候读书的环境要好些，除了教学楼与图书馆，就没别的去处了。教师也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但后来社会上的诱惑越来越多，比如歌厅、舞厅、酒店、网吧、手机等，占用了学生很多时间。人都有惰性，哪个不想轻松好玩？有点名气的教师多在外兼职上课，心思放到了钱上。更重要的是我们那个时候只管读书，不管其他，国家是包分配的，没有后顾之忧。可后来的大学生就要浮躁多了，一考进大学就要想就业的事，什么专业好找工作就读什么专业，社会需要什么就迎合什么，沉不下心来专事学习研究，探索真理。所以，这些年来国家培养的大都是快餐式的人才。像20世纪的梁启超、王国维、钱学森、季羡林、钱伟长、华罗庚、钱锺书、夏承焘、李四光这一类的丰碑式大家已不可能再出。由此，我有一个很大的担忧，也是赫胥黎的一个预言。他说人类文化灭亡的方式就是没有人想读书，没有人想知道真理，文化变成了滑稽。你发现没有，在我们这个时代，他的预言已部分变成了现实。这真的可怕。”
郑莹说：“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学识太浅。但和你交流，我又非常愉悦。你说得对，我虽然也喜欢看书，我这里也放了不少书，可认真看的并不多，大都是打发时间消遣消遣而已，更多的是装点门面。我其实对历史很感兴趣。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觉得一个朝代就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或者说是宿命，由盛到衰，再由衰到盛，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无非是组成的人不同，然而规律却是一样的。我想趁自己还年轻，去师大读个历史系的硕士研究生，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魏聿明说：“你的祖先郑成功有一副很有名的对联，叫‘养心莫若寡欲，至乐无如读书’。那当然好，我全力支持。你生意上的事已经得心应手，不需要花多少时间。读点书多有意义啊，既能充实自己，说不定以后还能出成果呢。人生一世，过眼烟云，而如果能留点什么，总是件好事。另外我还有一个自私的想法，就是你学了历史能帮我。你发现没有，我的历史知识很有限，写的那部小说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厚重感，缺乏历史背景与时代特征。但那是要考的，你有把握和信心吗？”
郑莹说：“现在只要有钱，什么事都能做成，何况我不存在就业问题，不需要去读那种全日制的。我只是想有个平台学东西，不带功利目的，就读那种在职的好了，一个星期上两天课，至于几年后能不能拿到学历学位都无所谓。我会托人去找个导师，送点礼，给点钱，就成了。”
魏聿明说：“怪不得韩寒讽刺现在的大学就像妓女，只要有钱，全国所有大学都乖乖地排成一排，随便你点，想上哪个上哪个，愿意多花钱的话，可以几个一起上。虽然说得绝对了一点，但确有他的道理。你也别在意，花了钱如果能学点东西，还是值。”
郑莹感叹道：“聿明，你是个学者型的干部，只可惜学者的气质与现在机关的规则是水火不容的。”
魏聿明笑笑：“也没关系。我是无所谓了，还是那句话，能上则上，不上拉倒。国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国家也不是缺了我就不行，何必庸人自扰？”
“那倒是。”
两人这么聊着就到了深夜了。
郑莹突然兴起，说：“走，上网看看，看有没有新的帖子，看他们又如何在歌颂我们伟大的作家魏聿明的。这才是我们的事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