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仁见赵旭进来,正坐起来行礼。李纲眯着眼睛,仿佛没看见来人一般,仍旧盘坐着。
赵旭不以为怪,在李纲面前站定,拱手道:“在下银青光禄大夫、鹰扬郎将赵旭,见过李右丞。”
“孙儿啊!这是谁来了。”李纲仿佛耳朵不好,回头拉着李安仁的袖子询问。
李安仁犹豫着看了赵旭一眼,疑惑地轻声对李纲说:“爷爷,这是赵大帅。”
“什么?”李纲故作夸张地惊叫道,“赵蟋蟀!我说你,爷爷早就说过了,别玩蟋蟀、别玩蟋蟀,你为何不听呢!”
“爷爷,我……”李安仁一脸委屈,刚想要解释,就被赵旭抢过了话语。
赵旭深吸了口气,郑重地拜道:“在下银青光禄大夫、鹰扬郎将赵旭……”
“原来是赵将军!”李纲忽然拱手抱拳,连连告罪,“将军勿怪、将军勿怪。老朽年岁已高,耳目不明,时而听得清,时而听不清。还真是得罪了、得罪了!”
赵旭吃了一惊,本已升起的三分业火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岂敢、岂敢!”他大度地说道,“小可是晚辈,右丞是前辈,哪有晚辈找前辈不是的。”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李纲连连欠身弯腰,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他若是一个平民也就罢了,可到底是做过官、读过书的,做得太过分也会惹人起疑。
赵旭初时没觉得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他仍将疑惑吞入了肚子中,这种事本来就没办法询问。
他走到李纲左手边的坐垫跪坐下,说道:“李右丞,小可性子直爽,所以也不拐弯抹角了。还请您屈尊到我帐下做个谋士,好在我身边多多提点。”
李纲笑着摇摇头,叹息道:“若是在四十年前,老夫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老夫现在老了,走都走不动了,如何能再在军营中效力呢?”
赵旭道:“这个不是问题。在下并非穷兵黩武之人,非必要之战能不打就不打。现在,在下缺的不是武将,是读书人。李右丞为官时就有刚直之名,在下身边正好缺您这样的人。所以,还请李右丞务必出山辅佐我。”
李纲犹豫一下,说道:“何总管先前请我时也是这么说的,可他身后却藏了把刀子。将军不会像何总管那样,在背后也藏了把刀子吧!”
赵旭瞧了眼腰间佩剑,苦笑道:“随身佩剑是带着习惯了,在下可没逼迫之意啊!要不我这就卸下?”
说到就做,他立即起身,走出了营帐。
“爷爷……”李安仁趁着此时不安地轻声喊了声。
李纲一脸镇定地朝他摇摇头,伸手示意他不再说话。
赵旭将佩剑卸下交给了留在营帐外的亲兵,接着重新走了进去,临坐之前还特意在李纲面前转了个身,说道:“李右丞,在下身上没有任何兵刃了。”
他坐下后,又说道:“李右丞,在下是诚意相邀,请望成全。”
李纲道:“老夫已是古稀之年,历经周、隋二朝,期间经历了周灭齐、隋代周、隋灭陈诸多大事,见的人也不少。赵将军,有一句话老夫说了只怕会遭你记恨,可你若不让老夫说,老夫也就不能为你效劳了。”
“有什么话还请说来,我来邀您正是想让您在我身边说话。”
李纲问道:“赵将军自称是赵贵后人,此事是真的吗?”
“这……”赵旭犹豫着不能回答。
有些事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也必须像皇帝的新衣那样不戳破。但是,这样的假事一旦被当事人说出了真相,再想掩盖也就难了。赵旭前次自称赵贵之后,今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自扇耳光。他若说了实话,便坐实了数典忘祖之罪。在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中,忠臣不是道德楷模,与之相反,任何时代中孝子都能占据道德制高点。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事实的。不过,假的毕竟是假的,真被人如此问起,他也不免心虚。他觉得旁人不可能如此蠢,若真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说谎,被对方当做笑话看事小,被进一步认定“数典忘祖”事大。
李纲没有追问,反而说道:“将军姓赵,老夫姓李,将军要认谁是祖宗与老夫无关,可是,将军觉得你这赵姓和唐公的李姓相比孰强孰弱?”
赵旭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答道:“赵贵被诛后,全家一起遭殃,数十年来在朝内朝外都无人脉可用。唐公是朝廷重臣,皇亲国戚,朝里朝外有许多亲朋。我比不了他!”
李纲点点头,说道:“将军既然自己知道,那么老夫就能说了。”
说了半天原来还没有说到正题,赵旭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李纲道:“唐公起兵太原,依仗着这几年在朝里朝外积累下来的名望足以过河来到关中。代王杨侑只是一个孩子,辅佐他的不是屈突通那样的无谋武将,就是卫文升那样的摇摆之人,其余如阴世师等更是不值一提。将军,当唐公大兵压境之时,你是听从代王的,还是向唐公俯首称臣?”
赵旭自进来之时就装着直率,如今就干脆装到底。
“当然是向唐公俯首称臣。”
“好!”李纲应了声,吃力地站起身,拱手拜道,“老夫衰老之躯,也不知还有几年了。剩下的日子,就用来为将军出谋划策吧!”
赵旭赶忙起身,将他扶起后又行了个礼,以示尊重。
一番说谈后,天色已晚,赵旭告退离开。
李安仁在他走后,得意洋洋地对李纲说道:“爷爷,我看这赵旭也不过如此,一点大志向都没有。”
李纲呵呵一笑,说道:“孙儿啊!你别不服气,你就是比不上人家。人家这不是胸无大志,而是能屈能伸。越王勾践、汉高祖刘邦、蜀先主刘备,哪个不是这样的人啊!形势比人强时,暂时的缩头是为了更好的向前。就好像爷爷,年轻时什么也不懂,直到一把年纪了,才真正明白这个道理。你不懂这个,将来如何在朝堂上为官啊!”
“孙儿不懂。”李安仁疑惑道,“爷爷是怎么认定他赵旭是卧薪尝胆,而不是胸无大志呢?”
“我问你,换做你是赵旭,你会如何回答?”李纲严肃地问道。
李安仁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任何人都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即使说出了和赵旭一样的话,也不会像赵旭那般不假思索。他之所以能不假思索,是因为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东山再起的自信,最重要的是不计较一时一刻得失的肚量。能有这些的,怎么可能会胸无大志呢?眼光要放长远,他眼中的是天下,而不是几万兵马和盩厔、郿县,自然能轻易将现有所得统统放下。”
“如此说来,赵旭真是危险。”李安仁倒抽了口冷气,惊诧道,“爷爷,这样的人还是别走得太近了。”
“你以为我们还能走吗?”
“那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李纲讳莫如深地说,“爷爷虽然老了,可心一直未老,也许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直想看到的东西。”
李安仁懵懵懂懂,听不明白。
另一面,赵旭也被周亮拦住了。
“主公,游说得如何了?”
“说服了。”赵旭怏怏不快道,“但我没办法信任他。他是一个圆滑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