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快脱身,到司膳房要了一盘芙蓉糕,回到内院门前,两个孩子还在。那小男孩儿一见了我,嘴一撇,又要接着哭,我赶紧拿了一块糕点放在他嘴里,又拿了两块放在他两只手里,他立刻止住了哭的冲动,专心品尝起味道来,边品还边哼哼着,想是哭得没过瘾,亦或是不好意思马上停止。我擦一把额头的汗,剩下的糕点连托盘,我都给了小女孩儿。
回头再看花无痕,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垂头丧气回到大少爷的书房,准备做刚才没有做完的书架的清扫整理,进来才发现,大少爷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榻上,与花无痕闲说话。
二人见了我,眼睛俱是一亮。花无痕本就粉面含春,凤眼含笑,此刻,嘴角扬起,肆无忌惮龇着牙,努力憋着不笑出声,慕容雪还好些,用袍袖挡住脸,不过我看他的肩膀在上下颤抖耸动。
我脑子一片空白,情知这花无痕定是把我刚才的窘迫告诉了慕容公子。我佯装什么也没发生,向二人请安行礼,二人忙挥手示意我平身。我视端容寂,垂首侍立一旁,恨不能淡出他们的视野。
见花无痕将案上的画轴拿起打开,二人一人执卷端,一人执卷末,细细品评观赏。我好奇心大起,磨蹭到画的斜侧方,伸长脖子看去,画面上是一白衣女子在弹琴,身边流水映衬着山石,几只蝴蝶落在女子的袍袖上,一缕阳光斜照下来,那画的意境清新雅致,仙气袅袅。
卷末题着几行小字:“纵马山河,琴瑟相伴肝胆;才子多情,碧水辉映红颜。清风浅潭茶尚暖,红袖添香歌未残,与君共叙平生愿——人长久,伴花眠,”并一应金石印刻。
难不成,画上的人是我?我脸微红,心中惴惴。
“此画,我就送与慕容公子,感谢清扬兄对我的支持。”慕容雪大喜过望:“能得花兄一画,胜得千金。”拱手谢了,复又落座说话。
“前几日在霍将军处,听到一个消息,不知确切与否。”花无痕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大农令郑当时郑大人,透露说皇上眼见盐铁业很多是在私人手中生产和销售,并有人靠盐铁,成了发财致富的巨商,想筹划盐铁官营,充实国库。这事,皇上也找过内朝的臣子桑弘羊商议,恐怕这两年就会有大的动作,慕容公子早作打算才好。”
这大农令,主管全国上下的财政税收,可以说大权在握。大农令手下,又有若干执事官,分管收进,储存等工作,再往下有太守,太守之下还有主管地方财政税收的县丞县令,凡是出盐的海滨之地,还设盐官主管收盐税,出铁的矿山,则设铁官。虽说盐税很重,但盐业的绝大部分利润均被收入了经营盐业的私营业者手中。
慕容雪面色一凝,表情严肃起来,双手抱拳低头一礼道:“我会尽快告知家父,多谢花兄知会。”
“清扬兄说哪里话来,每每我有所求,兄台不也是拔刀相助嘛。”花无痕温柔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
待花无痕告辞,我的心才平静下来。慕容公子将画挂在榻旁的墙壁上,忽远忽近,左一眼右一眼,看个没完。偶尔再回头看看我,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
“能得花无痕一幅画,实属不易啊。花无痕能为你作画配诗文,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看来你深得他的心了,传出去,你的身价可不菲啊!”慕容公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说得我颜面尽红,神色尴尬。
他复又坐回榻上,铺开白绢,我立于他身侧磨墨,耳畔里,只有“沙沙”墨条轻轻摩擦砚台的声响。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我,目光朦胧起来:“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你。”他暧昧地抿起嘴角坏笑,眼神荡漾。
我想起昨晚我的春梦,不觉脸颊一热,低了头。难道他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春梦不曾?
“很奇怪,总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看着我们。”他悠悠一说,全没当回事,低头忙着写东西,我却心里一震——绿色的眼睛??
“过些日子,我准备带你出门,我也想各地走走,看看我们家族的产业生意。”他抬眼望向我,目光柔情似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的态度不再只有戏谑,而是融入了——温情。
书房门外响起传禀的声音:“二管家求见。”
“传!”慕容雪将手中的笔暂放在墨绿色的笔枕上,坐直了身子。
二管家低头走入,见礼。
“门外来了一个游方术士,请求见大少爷,说是府内有祥和之气,想进来看看。”
“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慕容雪深感兴趣。
“穿得倒是术士的服饰,不过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怕污了大少爷的眼睛。”二管家小心翼翼地说。
“既然来了,就见见吧,传他进来。”
我行礼告退,去帮忙看慕容公子的膳食准备得如何。
出门,见管家引着一个身着术士大褂长袍,头发未着冠的男子进入了书房。他一路行来,并不低头,反倒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院内的房舍并竹丛、假山、池塘,进得书房,管家轻咳了一声,他方始正色回话。
我摇头暗笑,又是一个混饭吃的没见过世面的江湖骗子罢了。
及至膳食安排得差不多了,我又回书房侍立听候吩咐。
却听得那术士说:“不知府上最近可来了什么人没有?”
“据我所知,家里没来什么陌生人。”慕容公子回答。
“奇怪,这祥瑞之气是近期才出现的,几个月前,我路过贵府,并没见如此。”术士挠挠脑袋,一脸疑惑的模样。
这术士三十岁上下,脸色暗黄,眼睛却有着些许灵气,让人小觑不得。身上的袍子实在是不敢恭维,肮脏不说,颜色都有些分辨不清了。看来这术士,也是个不修边幅的粗心之人。
沉默了片刻,术士仿若感受到了什么,一摸胸口,遂抬起眼来,四处寻觅,看到我,他立刻睁大眼睛,像看到了什么令他匪夷所思的东西。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我有些慌乱,不知不觉向慕容公子身后躲去。
慕容公子皱眉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术士惊醒,他又直着脖子探寻地看了我一会儿,方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了身形。
“不知这位姑娘什么时候到的府上。”术士疑惑地问慕容公子。
慕容雪沉吟了片刻,“这很重要吗?”
“当然,这位姑娘身上的祥瑞之气很重,我敢肯定,府上的气息,就是这位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术士洋洋得意。
我一愣,仿若被人发现了短处般,心惊不已。
“不知这位姑娘,生辰几何,仙乡何处?”术士再次追问。
“我忘了。”我嗫嚅着,不敢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很是凌厉,能看到人灵魂的深处。
二管家想了想,插言道:“清儿入府将近一年了吧,生辰因为跟当今圣上同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是七月七日。”
七月七日,我是第一次听说我的肉身的生日,这还是拜这位游方术士所赐。
“七月七日出生的女孩儿,手是出奇的巧,这一日出生的女子,也容易有美好的姻缘。”他停了一会儿,颇有意味地看着我说:“也容易有神奇的际遇。”
我惶惶不安,这术士的眼力,真不同寻常。
“哦?”慕容公子抬起眉毛,满是兴趣打量起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