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伤逝1
航程一帆顺风。因知道悦然有些儿晕船,早作了准备。只是悦然倒似没事一般,断无一点儿晕船的迹象。倒叫丽娘安心不已。
三日不紧不慢的路程,船到明州的时候,恰是傍晚。一行人先到明州驿馆安歇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在明州的汉江口登舟渡江。
“傍晚就能到夏口了!”
悦然看着江面上懒懒升起的朝阳,估摸着是个好天气。一面感叹,一面扶了丽娘在窗边坐下,有体贴的将窗掩多一些,别叫早晨有些刺脸的江风吹着了丽娘。信口问道:“爹爹原先不是说要在明州盘桓一两日么?怎的赶得这么急?”
丽娘秀眉也微微蹙了些,一面拉了悦然在自己身旁坐下,“先头走的是内河,水静得很,你才没怎么晕船。如今可是汉江,你老实来坐着罢!”待她坐定,才轻轻吐口气,道,“如今我身子不便,你爹爹有什么事,也不大肯说与我知道。估计,是上面催罢!”
“这是爹爹不想让你操心呢!”悦然笑,心里想起齐璟说的回去就要走的话,便觉得娘亲的猜测不无道理,也不再深究。
船一到夏口码头,还没有靠岸,悦然自窗边望出去,竟见到柴江海和临水镇老酒肆里的乔掌柜立在码头。二人身后是四匹健壮的骏马。
悦然心底生疑,大姨父来接她们倒也说得过,那乔掌柜来做什么呢?太远了,看不大清二人神情,但隐隐的,身上似都多了些急迫沉闷之色。
码头上自然有本州官员相接,只是没有启程似的隆重罢了。悦然和丽娘等自然不与他们一起,自有人引了她们稳妥上岸。
接她们的是黄秀姐和鲍秦氏两个。见了她们母女二人,忙迎上去,一人拉着一个,上下打量,左右端看。
“哎呦,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这回可算菩萨保佑,得了孩儿!”
“大嫂身子可还好?悦姐儿可是长个头了!这模样,水灵灵的!江南果真养人!”
一时亲热闲话,蹬车启程自不必提。
等回了怡然居后院,一行人都至丽娘的房里说话。用过清茶,丽娘环顾左右,不见马娘子的影子。
心头一疑,思量道:今日且不必说是她们一家子回来,安哥儿也是第一次远门归家,纵然有天大事情,马娘子也不可能不来接的。码头上未见时,她还以为是怕车厢狭窄,挤了她这个有身子的人,马娘子素来贞静,便主动说留在院里候着也未可知。眼下回来却也不见人影,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心里也藏不住,索性直口问道:“三妹怎么没在?她忙什么去了?”
悦然左右看了看,想起码头上的两个人,心中有些发沉,口上却道:“许是在厨房做好吃的呢!”眼却有些犹疑的看向黄秀姐和鲍秦氏二人。
鲍秦氏脸上的笑意便明显消散下去,却少见的咬住舌头不说话,只拿眼去看黄秀姐。
这样一来,众人便都去看黄秀姐。
黄秀姐便敛了笑意,深叹一口气,挨着丽娘身边坐下。先将她的手拉在自己手里轻轻揉捏着,才慢慢开了口。
“说起来,是该早告诉你。可你如今有了身子,又刚远途奔波了回来——”
丽娘的手微微颤了颤,反过去将黄秀姐的手背上拍了两拍。忍住内心的不安,“我身子还好。究竟怎么了?”
“唉!”黄秀姐叹一口气,“你万不能伤心。三妹她、她就是这一天的事了。”话未完,眼里便滚下泪来。
“啊?!怎么可能!”悦然因心头有了些猜想,倒比丽娘先明白过来,惊得从炕沿边上跳了起来。却又叫鲍秦氏拉到自己怀里,一面落泪,一面拍着她肩头无声安慰。
一看这样情形,丽娘心里也就明白过来了。恍若心底叫人放了冰盆似的,又沉又凉又坠的疼。手上不觉用了力,抓得黄秀姐的手生疼,“怎么不早传信来?究竟怎么回事?!”
黄秀姐掏出帕子抹了泪痕,先轻声嘱咐她,“别着急,小心身子!”才道,“也不知怎么了。自打你们一走,三妹的便不大好——”忽凝眉道,“细算起来,你们走之前,还是太子来夏口的时候,三妹便有些懒怠得动。好几回,让我瞅见在厨房里对着烧开的锅直发愣。不过,那时候,我也没多想,要是知道她后来这样,我就是骂着打着,也要请医问药的将她治好了。”
“三妹妹得的什么病?”丽娘急问。
“大夫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伤了肺腑。后头又感染了风寒,失于调养,眼看是不中用了——”黄秀姐说着又落下泪来。
悦然听得目瞪口呆,这要思虑些什么,才能思虑得染个风寒就活不了了!马娘子虽说内敛静默,却也不是那般想不通的人呐。更何况如今安哥儿大了,眼看就要有所作为了,北樵镇的酒肆生意也好,马娘子还有甚好忧思的?!
丽娘将炕桌拍得山响,和泪含恨的哭道:“她这是作的什么!?日子好好的,想那些有的没的!”
黄秀姐忙将她手拉住,不让她动力,也含泪道:“她的心事深,也不肯说。先头她身子不好,却用了脂粉盖了脸,瞒得死死的,每日里照样操劳。过了中秋勉强撑着跟我们一道玩到半夜,第二日便下不了床了。幸而是在夏口,我们这才知道了。不然她还死瞒着。请了郎中来看,用了药,稍好些就要回北樵镇去。我们拗不过,只好送她回去。可哪里知道她回去了,竟是不再吃药!我和二娘子见她老不见好,逼着换了几个郎中来瞧,抓的药熬好了送去,她竟都偷偷倒了。每日还挣扎去店里做事。那一日倒在店里,乔掌柜来与我们报信,赶过去的时候,就是只有进的气了——”顿了顿,叹道,“我也曾苦逼着她问,为何这般寻死!可、可她就是不肯开口,只说对不住咱们。”说着又抹了抹眼角的泪,叹,“她苦熬到今日,不过就是想再瞧一眼安哥儿罢。”
正说着话,外头不知什么倒了“嘭”的一声响,倒将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正要出去看时,柴江海稍有些喘气的闯了进来,也来不及见礼,直道:“马娘子不行了,想见见丽娘和大姐儿!”
“安哥儿可见着了?”黄秀姐急问。
柴江海点点头,“他们母子见过了。”反蹙了眉来催她们,“快些罢,郎中说已经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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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樵镇老酒肆后院,马娘子始终将正房替丽娘空着,坚持住在自己先前赁的那间屋子里。
此时虽才九月中旬,马娘子的房里却是添了炭盆,悦然扶着丽娘一进去,便觉得有些儿闷。
房里倒没有太多的药味病气,窗户低低的开着,临窗的案几插瓶里还插着一大束开得热烈的金盏,旁边还摆着一盘飘着果香的新鲜柑橘。倒将屋子衬得喜气洋洋的。
马娘子此时正脸色苍白的闭目斜靠在炕头的大迎枕上,身上着了一件八成新的湖蓝软缎薄袄,盖着条锦被。发只简单斜挽,并未有多余装饰。
听见她们来,睁开眼睛,气息不平的笑道,“你们都来了!”
“今儿起色倒好!安哥儿也回来了,你呀,也该好起来了!”鲍秦氏先强笑应道。
马娘子但笑不语,只蹙了眉头,低声咽下喉底的咳嗽声。
见她脸上毫无一丝儿血气,只一双眼晶亮得吓人,黄秀姐心底叹一回气,先夸了一花果布置,“这是安哥儿布置的罢?难为他细心。看着这样娇艳的花,闻着这样甜的果子香,人也觉得舒服些罢?三妹,你的确好福气!”
马娘子的眼底便多了一层为母的安慰与甜蜜,只将丽娘的手轻轻拉了,示意她挨着自己坐下。“许久不见二姐,二姐倒没怎么变。”说着喘息一回,才又道,“听大姐说,这回是怀上了?可、可得好好恭喜姐、姐一番——”
见状,黄秀姐招呼鲍秦氏,“咱们出去罢,让她们姐俩好好说话。”
马娘子抬头来感激的看了黄秀姐一眼,微微笑了笑,却道,“大姐儿也出去坐坐,一会再来陪姨母说话!”
这是有话要私下与娘亲说罢,悦然点点头,恋恋的跟着黄秀姐她们出去。
黄秀姐领着鲍秦氏去了给丽娘留着的正房歇着,悦然许久未曾回北樵镇了,便在外头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了。
放眼四周,风物未变,只是多了一些风雨的印记。就是院里的石桌、石凳子底下都起了一层浅浅的青苔。一旁的梧桐树已经又大了些,秋风一过,窸窸窣窣的落下几片巴掌大的半黄不黄的叶子来。
望着落叶,闻着空气里熟悉而有些沉郁的气息,想着去江南前还好好的马娘子如今却似这枯黄的落叶一般,眼看就要凋零。悦然的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渐渐加力揪住,只觉得闷得紧、沉得紧。
“这石凳子上坐得久了,仔细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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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工作基本安顿下来,泾又开始码字了。谢谢默默等待的亲!不很难日更,请多谅解吧。